蘇御手指挑開少婦襟口,雪白的脖頸上,掛著一枚以紅線系著的香囊。
紅鸞護心符。
這東西確實是寶貝,可想而知,將它送給賈玉真的那個人,還是下了本錢的,想來應該是有求于賈家,才會舍得拿此物送人。
紅鸞,破碎山河十八地獄妖王之一,萬年之前的那場十三合戰,輸給了一位人族大劍仙,本命之寶七十二支金羽,被對方拿走三支。
如今在整個天下間流傳的這種紅鸞護心符,實際上便是由那三支金羽煉化而成的,價格十分昂貴,可以說是有價無市。
紅鸞身為十三境大妖王,妖氣通天,以她本命金羽煉化成的任何物件,都蘊藏著一份十三境妖王的天道威壓,對那些妖邪之物天生克制,是品軼極高的祛穢辟邪的寶物。
但是戴著這個玩意有個天大的弊病,那就是別讓紅鸞找到你。
以前當然是不可能了,但以后紅鸞會不會殺到太平洲?這個可真說不定。
原本蘇御敞開著房門,收斂一身氣息,就是想看看附身在后院那顆巨大的琵琶樹上的幽魂會不會來找他麻煩,
結果賈玉真進府之后,那道幽魂隱匿的更深了,想來應是被紅鸞符上所蘊藏著的沖天妖氣給嚇住了。
沒意思。
蘇御抱起賈玉真,進了臥房。
從榻上拽下來一條毯子鋪在地上,然后將這位動人的少婦放在上面,
蘇御自己,則是脫靴上塌,蓋上被子,不一會,便沉沉睡去。
屋內的油燈燃盡,房間里陷入黑暗。
角落里,一道苗條的倩影如同黑貓一般,悄無聲音的進入房間,瞥了一眼榻上的蘇御,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自家小姐,頓時皺眉。
好家伙,敢讓我家小姐睡地上,還不給蓋被子?
暗月來至塌前,伸手就要扯去蘇御身上被子給自家小姐蓋上,結果沒來由的,腦袋忽然一陣發昏,身體搖晃幾下之后,兩眼一翻,整個人軟倒下去。
剛好撲在了自家小姐身上,臉龐不偏不倚,埋在了賈玉真雙峰之間。
.......
蘇御起了個大早,下了床,瞥了一眼地上姿勢不雅的兩個女人一眼,打著哈欠進到更衣室,洗了把臉,刷了刷牙,換了一身黑底云紋長袍,出門去了。
“每過一日,老爺便英俊一分,真是沒天理了.......”
大門口,年輕人阿黃一陣溜須拍馬,
蘇御隨口說道:“我出去吃點早飯,你吃不吃?給你打包回來點?”
阿黃渾身一震,頓時熱淚盈眶,
“老爺.......有您這句話,阿黃心里比吃了蜜棗還甜,不敢勞煩老爺,你只管吃您的,我自己能解決。”
“那就拉倒。”
見他那副聲淚俱下的模樣,蘇御一臉鄙夷的咧了咧嘴,獨自出門了。
一直目送著蘇御消失在巷子盡頭,阿黃才擦了擦眼淚,
老爺真的是變了.......變得和藹可親、平易近人,這樣的老爺,真的是......偉岸。
這次被老爺放出來,我可得好好表現,絕不能再讓老爺失望了。
返回大門,阿黃瞥了一眼后園方向,心中思忖,
老爺既然都沒動它,那我也不能動,至于躺在臨淵閣里那兩女人,更不是我能抄心的事了,
對,我就是個看門的,看好大門就好,其它的,我就是個聾子瞎子,什么都不知道。
.......
早晨的長平城,已經是很熱鬧了,賣早點的商販散布在街道兩旁,騰騰熱氣彌漫街道。
蘇御隨便找了一個攤位坐下,喝了碗胡辣湯,吃了兩個包子,便動身去往城南。
城南柿子巷,有一座大宅院,占地極廣,宅中建筑算不上精致奢華,卻自有一股硬朗肅殺之氣。
謝府。
如今的大趙朝堂,大致分作四派勢力。
被趙皇刻意打壓的皇室宗親算一派,
賈綰靠著長女的關系,扶搖直上,官至中書省門下平章事,算一派,
謝家算一派。
以寧牧、謝暉為首的軍方系統算一派。
蘇御不走正門,直接翻墻入院,大大方方的漫步其中,像是一位游園賞花的士子。
謝府的面積比賈府要大,畢竟謝家尚武,以武立家,府中單是演武校場就有兩座,
大清早的,校場那邊已經傳來陣陣兵鐵交擊的聲音。
北疆大將軍謝暉,就是出身謝家,是如今謝家論輩分排在第二的謝伯滸的嫡長子,
謝家的崛起,要比賈家正統的多,從先祖開始,便是靠軍功積累,一步步走上大趙王朝的朝堂核心,如今族中又出了一個大將軍,更是讓謝家的聲威在長平,穩居前三。
蘇御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逛到哪算哪,遇上幾個管事模樣的家丁上前詢問,蘇御只用一句“我是謝大人的朋友”,便全部搪塞過去了。
這倒怪不著管家粗心大意,實則是因為府里當下,確實是住著幾撥山從上仙府來的仙人,而這些仙人們神出鬼沒,又不是打正門進來的,所以他們也不可能一個個都認識。
因此也就誤將蘇御當成了府中做客的仙人,畢竟這位少年那副神仙風采,是唬不了人的。
于是他們也只是在暗中派人盯梢,盯著蘇御的一舉一動,只要沒有僭越舉動,便不可打擾。
蘇御趴在演武場邊上的圍欄上,饒有興趣的觀看著場中那些武夫砥礪體魄。
武夫修的是自身,練的是一口先天真氣。
所以他們對于自己體魄的磨礪尤為看中,
武夫一品(泥胎,淬體,蘊息),二品(鍛骨、煉臟,洗髓),
這兩個階段就是在打熬體魄,并不是要讓自己的身體變得多么銅皮鐵骨,而是要增強每一寸肌膚的韌性,每一處臟腑的活力,讓自己像一頭迅捷的猛虎。
當然,武夫當中也有那么一小撮人,練的就是那種橫練功夫,什么金鐘罩鐵布衫,練至最上層,則與佛門金剛一般,水火不侵,刀槍不入。
蘇御覺得,練這種功夫的,多半都是老實人,就像自家那個綠頭發娃娃,憨厚實在,天生的銅皮鐵骨,
而那些輕功卓絕的,往往都是膽小謹慎之輩,主打拳腳功夫的,都是不怕死的狠人。
世間武夫千萬種,蘇御卻尤為喜歡玩刀的。
因為他覺得,萬般兵器之中,唯有用刀者,最是霸氣,大開大合之間有萬夫不當之勇,一刀劈出,橫掃千軍。
比如楚光南,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一座天塹關隘,讓人心底生怯,不敢直視。
演武場中,足足上百人分散各處,各自打熬體魄。
從場外走來一小撥年輕人,男男女女大概二十來個。
這些人中,有武夫也有煉氣士,
不出意外的,煉氣士臉上的神情都很高傲,似乎覺得場中這些粗鄙武夫練武的畫面實在是不堪入目。
“武夫體魄強橫,善于近身廝殺,放在沙場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其中一位身著湛藍色法袍的年輕煉氣士,負手在后,下巴高昂,輕蔑的望著場中。
他這句話一出口,身旁的年輕男女們,臉上的表情,瞬間兩極分化。
做為煉氣士的,當然是完全贊同他的觀點,臉上笑意洋洋,
身為武夫的,則是一個個陰沉著臉,表情上寫滿了不服。
因為他這句話,很明顯還有另外一層意思:武夫只配沖鋒陷陣。
這些年輕人中,有謝家的后輩子弟,也有暫時歇腳在謝家的宗門仙師,
雖然在太平洲,蘇御刻意打壓煉氣士長達兩百年,但他們骨子里,還是瞧不起武夫,認為這些只懂得以蠻力制敵的粗鄙武者,實在是上不得臺面。
一行人來到演武場入門處,目光幾乎同時望向不遠處圍欄邊上的那道身影,
原因無它,實在是太過扎眼。
這些年輕人中,不乏俊逸不俗之輩,但和遠處那位黑衫少年比起來,幾乎一眼便高下立判。
謝裕明做為謝家的長房長孫,驟然見到蘇御之后,也絕驚艷,隔得老遠便揖手微笑,算是打過招呼,
其實他心底卻對蘇御有著天然的排斥,因為對方身上穿著法袍,武夫是不穿法袍的。
人群中幾名少女,也是眸子放亮,目光大膽的在蘇御身上上下打量著,甚至不乏暗送秋波、眼神挑逗的大膽舉動。
趙女豪放,可見一斑,
“柳兄,既然到了演武場,咱們不妨先訂下規矩,五品對五境,六品對六境,各打三場,至于賭注,看柳兄的意思。”
“好說,好說,”
那位身著湛藍色法袍的年輕人點了點頭,“賭注嘛.......簡單,謝三小姐帶我們暢游長平即可。”
謝三小姐,就是那位穿著一身雪白武士服的高挑少女,眉如遠山,眸如清泉,英姿颯爽,不輸男兒,是北疆大將軍謝暉的大女兒,族內晚輩中排行第三,名叫謝潁卉,在長平城名氣極大。
只見她仿若冰山的玉容上冷冷一笑:“沒問題,但如果你們輸了,人人大喊三聲‘武夫是煉氣士的爺爺’就成。”
“這個也沒問題,”柳如揮成竹在胸,一口答應。
武夫與煉氣士之間的同階之爭,在七品之下,是不分高下的,唯有登上七品遠游境,才算是甩開七境煉氣士一段極大的距離。
所以武夫之中,才會有“不入七品,殿堂之外”一說。
因此,五品對五境,六品對六境,還算公平。
既然商量好了,一行人步入校場,
“大家都停一停,給咱們騰開點地方,”
謝裕明在晚輩弟子中排行老大,他說的話還是很有分量的,雖然眼下的校場中,不乏一些軍中長輩,而且其中不少都是曾跟著謝暉浴血沙場的。
大家伙兒紛紛停下手中動作,只是隨意打量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紛紛散開,為謝裕明他們騰開地方。
武夫多血性,最是好勇斗狠,這種私下武斗,別說在長平,就是整個太平洲,都是極為常見的。
既分輸贏,也決生死,后果自負。
當然了,今天這幾場武斗,肯定不會鬧出人命,畢竟沒什么冤仇,只不過是小輩們之間的義氣相爭而已。
原本的一撥人,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方人馬,
那邊是清一色的謝家子弟,全是武夫,另一邊則是八個煉氣士,其中一人,還是謝家晚輩中排行第四的謝裕祥。
他和柳如揮是同門師兄弟,皆是出自大趙王朝上宗之一的月艮宗,也是謝家晚輩中,唯一進入仙府宗門修行的。
蘇御也跟著進入場中,抬手一拂,取出一張八仙椅,一張小方桌,桌子上是一盤花生米,一盤醬牛肉,一壺神仙釀。
看熱鬧不喝酒,那也叫看熱鬧?
那位柳如揮仙師一臉鄙夷的瞥向蘇御,冷哼一聲,說道:
“你是干什么的?哪涼快哪呆著去,在這湊什么熱鬧?”
目下暫居在謝家的仙府宗門,有四家,其中唯一的上宗,便是柳如揮所在的月艮宗,所以他自然而然,不會將眼前這個陌生少年放在眼里。
蘇御拎起一粒花生米扔到半空,然后張嘴接住,嘎嘣嘎嘣的嚼著,
“這又不是你家?人家謝大少都沒發話,你算老幾?”
柳如揮聞言色變,眼中殺機一閃,冷笑道:
“兄臺口氣狂妄,不妨下場,柳某當親自領教。”
蘇御撇了撇嘴,“拉倒吧,就你那點斤兩,還不夠讓人笑話的。”
“好膽,”
柳如揮上前一步,食指一勾,一柄本命飛劍出現在他身側,劍鋒遙指蘇御,劍氣勃然而發。
整個校場,飛沙走石。
七境劍修,三十出頭,算得上天賦異稟的天子驕子了。
“且慢!”
謝裕明站出來,阻止道:“來者是客,這位少年仙師也是本府貴客,既然只是來觀看校場競技,不宜牽扯進來,柳兄何必計較?”
站在柳如揮身邊的老四謝裕祥也上前低聲說道:
“師兄,那個少年也是本府客人,不宜在府中結仇,二伯父很忌諱這些,只要出了府,師兄就是殺了他,我們謝家也不會說什么。”
謝裕祥口中的二伯父,當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北疆大將軍謝暉,無論其大將軍的顯赫身份還是八品的武道境界,都由不得柳如揮不慎重。
“好,聽你的,只要這小子離開謝府,看我怎么收拾他,”
只見他收起飛劍,沖著老大謝裕明揖手笑道:
“客隨主便,看在大少爺面子上,我就不跟這小子計較了。”
蘇御對這種小蝦米的冷嘲熱諷,全然不會放在心上,自己但凡正眼看對方一眼,都算他輸了。
“生氣”這種遙遠的情緒,蘇御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體驗過了。
“多謝柳兄體諒,”謝裕明揖手還禮之后,轉而看向身后,
“潁卉,你打第一場。”
高挑少女點了點頭,走出人群,左手放在刀鞘上,冷然一笑:
“哪個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