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御和謝穎珊的酒杯撞在一起,一飲而盡,待對方返回座位后,蘇御的目光重新放回大廳中央。
可惜,那位阮花魁的表演已經結束了,此刻正披著一件薄如蟬翼的素紗長裙,帶著兩名貼身丫鬟,向一眾有身份的貴人挨桌敬酒。
這就是名利場,但凡上的了臺面的一些人物,都極擅社交。
眼下呢,自己算是以一個非常合理的身份混進了長平的貴族圈子,這對他以后的謀劃很有幫助。
他就像是一位主考官,大趙王朝朝堂、江湖、國情、民情便是赴考學子,他們能否通過這場事關國祚存續的大考,就看蘇御接下來的眼中所見,耳中所聞。
謝穎姍求他幫忙撈的人,是當朝的二皇子趙楷,之所以被他的親老子流放邊疆,罪名是私闖貴妃寢宮,也就是那位極得圣寵的賈貴妃。
何飛揚交給自己的十一頁書中寫的很清楚,趙楷雖然二皇子,卻是皇后所出,按照大趙王朝祖制,是太子之位的首選。
偏偏如今的大趙后宮,幾乎是賈貴妃一手遮天,集萬千寵愛于一身,關鍵人家還很爭氣,給趙攜生了仨帶把的。
十一頁書中,將趙楷被流放的前因后果說的都很清楚,沒有什么陰謀,人家賈貴妃也沒有給他設圈套。
是趙楷自己不忍母后常年受辱,才憋著一肚子火,大鬧貴妃寢宮,指著賈貴妃的鼻子好一頓臭罵。
所以被流放,也是意料之中。
沒有陰謀的陰謀,是最大的陽謀,人間權術詭計,蘇御見得多了,也見得煩了。
以前的他,在做很多事情的時候,還會動動腦子,現在嘛,能動手,就不動腦子了。
有那時間,多看幾眼美女,保持身心愉悅,豈不更好?
很奇怪,阮花魁敬酒的時候,第一個敬的并不是今夜的正主謝安,也不是本場焦點蘇御,而是月艮宗宗主蔣瀾,以及門下的諸位山門護法。
這就有意思了.......
很明顯,她顛倒了主次,這在社交場合中,可是大忌。
蘇御好奇的瞥了一眼那位身姿動人,嫵媚天成的阮花魁,隨后目光詢問般的看向謝安。
謝安是什么人?自然一眼就讀懂了蘇御的意思,趕忙以心語傳聲道:
“此女是靖安王趙恪的禁臠,而靖安王是朝中宗親一派的領袖,原本是一字并肩王,后來疏親令施行后,爵位降了一等,不過仍是當朝皇室宗親里爵位最高的,與殿下如今所居的那處府院的原主人,安遠王趙薪,是親兄弟。”
“原來是這樣。”
經謝安這么一說,蘇御立時便明白了。
有些話不用說透,只需點明主題,個中意思便能領會。
趙皇的疏親令,本意就是打壓皇室宗親,但趙氏一族終究是國姓,勢大根深,所以不得已,趙皇才扶持賈家、謝家上位,用來制衡以靖安王趙恪為首的宗親派。
所以趙氏與賈家、謝家之間的關系一向不好,明爭暗斗,恩怨由來已久。
這位阮花魁背后的靠山既然是靖安王,那么也就不會將謝家放在眼里,就連最起碼的禮儀都可不顧,可想而知,雙方的之間矛盾已經是擺在明面上了。
不過蘇御奇怪的是,既然如此,今晚為什么還要請阮蕓來獻藝呢?
這個問題蘇御還沒有問,謝安就已心聲回答了:
“長平城四大花魁,各有靠山,任何一位都堪稱才藝雙絕,她們每年都會有幾個月的時間外出采風,眼下在長平的,也就只有這位阮花魁,此女雖是性格高冷,傲雪凌霜,常常不給人好臉色,但好在獻藝就是獻藝,每場必傾盡全力,而且宴會場中一應事宜,不該說的絕對不會外傳,就算靖安王問起,她都不會說。”
“嗯,還算有藝德,”蘇御點了點頭,其實每一位成名人物,能在自己所處的行當內攀至頂端,絕對是有其過人之處的。
蘇御奇怪的是,何色胚和自己同是風月老司機,為什么十一頁書中,一點關于花魁的介紹都沒有呢?不應該啊,白玉樓不可能遺漏了這些情報啊?
殊不知,何飛揚境界更高一層,他認為,美麗女子便如同仙山秘境,需要一步步去探尋摸索,方才能一覽無遺,體會其中滋味。
他故意沒有在十一頁書中,記錄長平城這四位花魁的生平,就是不想給蘇御留下既定印象,而是讓蘇御自己去探尋秘境,尋獵芳蹤。
只可惜他的這一番苦心,蘇御并沒有體會到。
場中的阮花魁,在向那些仙府宗門的首腦人物一一敬酒之后,由身后丫鬟托著酒盤,來到了謝安面前,
她先是屈膝,深深的納了一個萬福,神情恬淡說道:
“國公爺仙體安康,是我大趙之幸,奴家謹祝國公爺,壽山福海,日月長明。”
謝安是宦海巨孽,自然不會真的和一個花魁計較,微笑著點了點頭:
“阮姑娘今晚辛勞。”
“不敢不敢,”阮蕓笑道:“方才見很多人在國公爺這里請安,奴家不敢打擾,這才先去給仙師們敬酒,還望國公爺海涵,奴家自罰三杯,算作賠罪。”
說著,她從身邊丫鬟那里接過酒杯,一連飲了三杯,原本就紅潤的面龐上,更是泛起一層醉人的光澤。
謝安笑著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身份差異在這擺著,阮蕓名氣再怎么大,在這位國之肱骨面前,還是夠不上分量的。
阮蕓再次行禮之后,來到了蘇御面前,淡淡一笑,柔聲道:
“蘇公子這樣的少年俊杰,真是少見,奴家已算是閱人無數,但第一眼看到公子的時候仍是覺得無比驚艷。”
蘇御笑呵呵的揮了揮手,示意一名侍女取來一方蒲團擺在對面,然后抬手道:
“姐姐國色天香,舞技超凡,今日方能得見,小弟深感遺憾,只覺往日所遇之美人兒,莫能與姐姐相媲美的,阮姐姐快請坐,”
小家伙嘴巴還挺甜的.......阮蕓盈盈一笑,在面前的蒲團上跪坐下來,渾圓的臀兒緊貼著小腿,繃起的半弧曲線,頓時引來無數人的偷眼打量。
“蘇公子謬贊了,奴家在長平,只是一名舞姬而已,其她姐姐的才藝比我出眾的多,等公子日后見到,只怕也會覺得,今日所見之阮蕓,不過爾爾。”
社交的精華便在于“謙遜”二字,只要掌控好這兩個字的精髓,任何場合都可如魚得水。
很顯然,阮蕓是個老手。
“姐姐自謙了,女子的美,都是獨一無二的,阮姐姐媚骨天成,一犟一笑發乎自然,極易招惹男人,所以,你才需要盡力表現出一副生人莫近的姿態,來揮散這些聞著蜜糖味道撲過來的蜜蜂蝴蝶,殊不知,此舉恰恰適得其反,嫵媚與冷艷一旦融合,對男人最具殺傷力。”
“我雖然還沒有來得及見過其她三位姐姐,但這并不代表見過之后,就會不喜歡阮姐姐,每個人的喜好各有不同,真心喜歡阮姐姐的,未必就能看的上其她三位,而喜歡其她三位的,同樣也未必會對阮姐姐怦然心動。”
蘇御的目光一直落在對方柔媚的臉龐上,從沒有覺得應該避諱什么,而是大膽的欣賞著面前的動人尤物,
原本還覺對方眼神太過無禮的阮蕓,在聽到蘇御這番話后,眸中神采奕奕,芳心內的那一絲不滿,也瞬間煙消云散。
她的眼神絲毫不讓的與蘇御對視,只覺對方那雙眼眸清瑩秀澈,不含絲毫雜質,雖然目光十分大膽的在自己胸前游拽,
但她心底竟然生出一種“你看吧,隨便看”的莫名情緒,
“公子方才的話,很新鮮,奴家還是第一次聽到,想來愛慕公子的女子,應該不少吧?”
阮蕓干脆揮退身后的丫鬟,放松坐好,親自撩袖,為蘇御斟酒。
蘇御笑道:“不是不少,是太多了,我與姐姐有著一樣的苦惱,只不過在處理方式上有些不同。”
“噢?”阮蕓絲毫沒有覺得他是在吹噓,不談內在,單是這副仙人之姿,沒有女孩子喜歡,那可能嗎?
只見這位花魁輕柔笑道:“能跟我講一講嗎?”
蘇御抬手舉杯,與對方撞在一起,
“很簡單啊,就是放任自由,她們喜歡不喜歡我,是她們事,我喜歡誰,是我的事。”
阮蕓蹙眉道:“可是這樣一來,仍會不勝其擾,應付起來很吃力的。”
蘇御點頭贊同:
“確實,我可以很輕松做到,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比如像姐姐這樣的身份,有些人明明想拒絕,卻難以開口,有些人,心底想要親近,卻又不能親近,這就是兩難,所以才有那句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阮蕓聽罷,長久沉默,
半晌后,努嘴一笑:
“今天雖然是第一次見到公子,但奴家心里竟然有一種與你相識多年的奇怪感覺,公子若是不嫌棄,奴家在隱月樓,隨時恭候,”
短短的一番交談,她已經對蘇御心生好感,可是眼下所處的地方,不是可以肆意暢談之所,
所以她才會主動邀約,希望蘇御能去隱月樓找她。
“有機會,一定去,”蘇御點頭應下。
阮蕓再次為蘇御斟滿酒杯,然后雙手舉杯,
“今夜能認識公子,是奴家之幸。”
蘇御也舉杯笑道:“今夜能見到姐姐,晚上一定可以做個好夢。”
聽到這句,阮蕓竟然十分罕見的壓低聲音,說了一句調笑的話:
“夢里面要規矩一點噢........”
“蒼天可鑒,”蘇御正色道:“沒有人比我更規矩了。”
阮蕓盈盈一笑,道別起身,臨走前仍不忘小聲囑咐一句:
“一定要來。”
終究是在謝家,阮蕓雖然對謝家沒什么好感,但還是依足禮數,前往大長老謝陵那邊問候敬酒。
今夜謝家請來獻藝的人中,就以阮蕓的身份最為特殊,其它的,不過都是一些聞名大趙的藝團而已。
等到阮蕓一一敬酒完畢,便與其他客人一樣,坐在了謝府為她安排的座位上,聚精會神的欣賞其他人的表演,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完善自身。
隨著大廳外管家一聲報語,
所有的人的目光,同時望向殿外。
一名身著淺褐色常服,龍驤虎步的威武中年,在兩名佩刀著甲的副將陪同下,風塵仆仆邁入烽火大廳。
這一刻,廳中絕大多數人,紛紛起身離座,朝著中年人揖手行禮。
北疆大將軍謝暉,當今大趙軍方,穩坐第二把交椅,率麾下精銳二十萬,戌守北方,被趙皇稱為國之柱石。
謝暉進來之后,第一眼便看到了蘇御,而他也沒有第一時間向自己老祖請安,而是徑直來到蘇御面前,拱手道:
“蘇兄贈藥之恩,謝暉銘記于心,如有機會,必然回報,絕不敢忘。”
他剛一回府,就聽說今晚烽火大廳竟然在舉辦宴會,要知道往日宴會,是不可能開在這里的,細問之下才知道,竟是老祖的一位遠親送來了千金難買的仙藥靈寶丹,使得老祖一身頑疾,盡數消除。
大喜之下,來不及換衣,便一路疾奔趕來,
蘇御也站起來,回禮笑道:
“謝將軍不用客氣,我們蘇家不算外人,若是談什么回報,就見外了。”
謝暉雙鬢斑白,已是年近五十,樣子看起來有些刻板,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但他看待蘇御時,卻是少見的目光柔和,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蘇御的不凡,
六境煉氣士?絕無可能!
自己見過的六境當中,沒有一個能有如此風采。
只聽他哈哈一笑,爽朗道:
“不管怎么說,老祖恢復如初,都是蘇兄的功勞,雖然不是外人,但謝家不能不有所表示,還請蘇兄千萬在長平多呆一段時日,好讓謝暉有機會聊表心意。”
蘇御點頭,“我確實打算在長平多逗留一頓時間。”
“那就好,”
謝暉又寒暄幾句之后,直接來到老祖身邊,半跪在地,小聲交談著,
他這一身兵法韜略,盡出于謝安之手,卻有青出于藍的架勢,
晚輩中,謝安最中意的,就是謝暉,
兩人在一起時,無所不能談。
深夜子時,宴會結束,
阮蕓臨走時,不忘看向蘇御,輕輕的眨了眨眼,送出一道“你懂的”的眼神。
蘇御遙遙點了點頭,示意對方: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