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一百兩銀子,搭進去七條命,怎么看都是不劃算的買賣。
但這世上,本就沒有一本萬利的事情,所有收成,都在“得失”二字之間。
端的就是這個碗,吃的就是這口飯。
有人來砸飯碗,那就得玩命了。
當天,劉老六和吳鵬隱匿氣息,藏身于蘇宅附近,他們到底要看看,什么人敢跟福臨幫做對?
明面上,更是有幫中二十余名高手在巷子中游走巡視,其余還有一撥人分散在整個仁和坊,查找那七人的線索,雖然老六清楚,這七個人肯定是完蛋了,但心里還是抱著一絲希望,期盼他們平安無事。
蘇御今天過的很充實,除了一日三餐分別在三個不同的地方解決之外,還去戲院聽了場戲,去城隍廟、火神廟、娘娘廟、山神廟、龍王廟轉了轉。
這些個被供奉在京城的山水神祇,雖然完全沒有察覺到蘇御的存在,但仍是感覺到一陣心悸,仿佛在無形中,有一道威壓壓在他們頭頂,使得一身神力流轉不暢。
于是他們紛紛走出神像,化為人形,在人群中四下顧盼。
蘇御之所以來瞧瞧他們,也是想看看大趙王朝的氣運。
一國山根水運與國祚氣運捆綁極深,二者相輔相成,最終形成一國氣運的雛形,再加悉心經營,無形中起到了鞏固山河,夯實根基的作用。
氣運一說,玄之又玄,小則人之眾疾,中則國祚綿延,大則山河變遷,皆隨氣運盛衰。
而氣運本身,又與日月交替,陰陽交錯,五行四柱密不可分。
國運盛衰,從這些山水神祇身上最能看清楚。
當然,那得是蘇御來看,因為他是三教百家公認的太平洲之主,壓勝一洲天地山河。
讓他感到奇怪的是,國富民窮的大趙王朝,國祚氣運依然強盛,
甚至是鼎盛。
這簡直是匪夷所思。
長平城中一應山水神祇,金身穩固,神力加持,香火鼎盛,怎么看都像是一個蒸蒸日上的王朝才該有的神道氣象。
這到底怎么回事?
帶著疑問,蘇御于夜里酉時返回家中。
在巷子里的時候,他也看到了那些四處游走巡視的福臨幫眾,不過這些人在見到他的時候,猶如未見,該做什么做什么。
昨晚的事,蘇御當然知道,家門口發生的事情,哪能瞞得過他?
不過福臨幫這些人守在府外是沒用的,因為正主就在府中。
蘇御之所以現在還沒動他,是因為他在謝府夜宴的時候見過此人,多半是來調查柳如揮等人失蹤的事情,再者此人進府之后,只是在四底下到處晃悠,沒做什么出格的事。
蘇御也就沒把他當回事。
他先是來到府中角落,看了一眼地上仍處在昏迷中的蒙面女子,腳尖在對方腰間一點,
隨著一聲微弱的呻吟,躺在草地上一天一夜,渾身已經被露水浸濕的死士暗月,悠悠轉醒,
醒來的一瞬間,她腰肢一擰,如同一頭母豹般伏在地上,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四周的動靜。
蘇御早已不在。
“這地方真邪門啊,連著兩次莫名其妙的昏倒,不應該啊.......”
第一次無端端的暈倒在自家小姐身上,她就已經心生警惕,謹慎的在府中各個角落查驗一番后,沒有發覺任何異常,
她不是沒有懷疑過那個叫蘇寧的,但是做為負責小姐安危的死士,還在賈府的時候,她就已經在暗處查探過蘇寧的根腳,是個煉氣士沒錯,她做為武夫,雖然看不出對方究竟是哪個境界,但估摸著絕對不會很高,滿打滿算,三境左右。
“遭了,小姐呢?”
暗月本身便有一種特殊手法,用來捕捉自家小姐的氣息,這一刻,她察覺到,小姐已經不在府中了。
這可不得了,跟丟了小姐,死路一條。
保險之下,她又專程在府中搜尋一圈,除了看到那個叫蘇寧的家伙正在書房不知道搗鼓什么東西之外,其它的一個人影也見不到,那個看大門的傻子也不在了。
心急之下,她連忙展開身法,躍出府外。
她穿著的是一身夜行衣.......
所以.......
“抓活的!”
隱匿在暗處的劉老六和吳鵬同時出手,餓虎撲食般,撲向那道躍出院墻的人影。
寧可抓錯不可放過。
雖然不知道此人究竟和幫中七個弟兄的失蹤有沒有關聯,但只看對方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樣,絕對難逃干系。
暗月是死士,也是刺客,輕身功夫出類拔萃,本身又是七品武夫,一味想逃的話,很難被人追上。
她現在一心想著找尋小姐蹤跡,根本沒心思將時間耗費在這些人身上,只見她腳尖在一處屋頂輕點一下,由此借力,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剎那間消失在夜幕之中。
老六哪肯輕易放過?一口純粹真氣憋在腹中,全力施展身法,緊追不怠。
.......
這個小插曲,蘇御完全沒有放在心上,而是在方圓物中搜尋一番,找出兩件東西,離開書房,來到了后園的人工湖旁。
湖心的荷葉上,一個小紙人以一截樹枝為桿,正在垂釣,
自從蘇御開府到現在,它已經在這垂釣了大半個月了,一條小魚都沒有釣上來。
不得不說,真有恒心。
小紙人見到蘇御之后,先是起身,有模有樣的朝蘇御鞠了個躬,然后繼續坐下垂釣。
有心人,天不負。
蘇御在湖邊的一墩石凳上坐下,眼角都沒有瞥過一眼坐在不遠處的那個身影。
那是個相貌平平的中年人,正襟危坐于岸邊,下顎留有長須,淡青色法袍上纖塵不染,
他那一雙狹長的小眼睛,正在打量著蘇御,
他以為蘇御看不到他。
因為他袖內貼著一張隱身符。
他叫蔣風月,月艮宗掌律祖師,十境元嬰境劍修,柳如揮的師父。
他在仁和坊周邊,已經查探很多天了,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柳如揮已經死了,魂魄也被打散,這一點,他這個做師父的比誰都清楚,
怎么死的?被誰殺的?
這就是他來蘇府的目的,因為最早時,柳如揮就是被派來調查這個少年根腳的。
按理說,最大的嫌疑,應該就是眼前這個叫蘇寧的小家伙。
但是蔣風月覺得,你瞞得過別人,還能瞞得過我嗎?雖然你小子刻意隱藏,但豈能逃過我的法眼?
板上釘釘的六境煉氣士,在自己弟子面前,簡直不堪一擊。
所以柳如揮也就沒有可能是死在對方手里。
另一個懷疑對象,就是聞名長平的蕩婦賈玉真,此女做為賈綰幺女,暗中必有高手隨行,
看的出,這個蕩婦是盯上了眼前這位皮囊極為不俗的少年,想要收作入幕之賓。
不過這個女人涉及到了賈太師,便由不得他不謹慎對待。
去賈府查探?不可能的,畢竟牽連太廣,還有被暫時住在賈府的白藏宗一眾人發現行藏的風險,到時候可真是麻煩大了。
所以他決定,就在這里呆著,等那個蕩婦再次登門的時候,他有一套秘法,可以讓對方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吐露心聲,而且事后還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這是最保險的做法。
如果柳如揮的死真的和賈玉真有關,那就得知會宗主一聲,找賈家討個說法。
今夜多云,天上的月亮被烏云遮的嚴嚴實實,天地間一片陰沉。
蘇御手里拎著兩件東西,一幅卷軸,一把銹跡斑斑的鐵尺。
他直接將卷軸拋入湖中。
蔣風月坐在一旁,饒有興趣的觀看著這一幕,
下一刻,他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僵成一團。
原本漆黑一片的湖面上,開始泛起點點星光,湖水也變得越發晶瑩通透起來,讓人一眼就可以看到湖底深處,以及游蕩在湖中的魚蝦蟹蚌。
漸漸的,湖水開始變得濃稠且湛藍,有些地方更是冒出湖面高高隆起,鼓脹成一個緊挨一個的小山包,仿若連綿千里的山脈,
涓涓的細流聲中,一條條湛藍色的絲帶穿過山脈,走過平地,如同大地之上的江河支流,蜿蜒盤旋。
蔣風月再不識貨,也認得出,湖中所顯化出來的山川地理,分明就是大趙王朝的山水形勝圖,其中便有他們月艮宗山門所在的掛月山。
這小子竟然有這種寶貝?
他迷茫了......
因為他知道,這種至寶,不是誰都可以擁有的,也不是誰都能運轉使用。
應該不會是真正的河岳真形圖吧?對!絕對不會是,真正的河岳真形圖,非圣人不能畫就,圖成則與山根水運牽連,使用者可以隨意篡改山水氣運,肆意調撥靈氣走向,其內所蘊藏的無上神力,沒有仙人境,你都別想打開。
不過就算是贗品,他也眼紅了,如果能靠著這件寶貝將掛月山周邊的靈氣盡數聚攏于自家山門,對修行裨益之大,無法估量。
蘇御手握鐵尺,從石凳上站起,向前邁出腳步,
雙腳踏在湖面上,如同落在實處,他就這么在湖面上,或者說是大趙山水真形圖上面走來走去,查看著每一處山根水運。
他想要徹底搞清楚,明明看起來像是一座腐朽大廈的大趙王朝,為何氣運如此之盛?問題究竟是出在哪里?
圖中,有一連綿起伏的山巒,橫亙大趙十三州之地,如同一條巨龍脊背盤踞在大趙王朝腹地,
太行山,大趙龍脈所在,綿延三萬里,奇峰陡嶺,千溝萬壑,氣吞山河。
如果不是蘇御從中作梗,強行將天璣林所在的夸山定為南岳,這,才是真正意義上,太平洲南岳至尊。
蘇御蹲在太行山前,拿起手中的鐵尺,丈量著幾處最高峰的高度,然后參照著十一頁書中的記載,一一比對。
沒錯,全都能對的上。
太行山是大趙王朝龍脈,寄托著趙氏一族的興衰,龍脈不出事,趙家就不會有事。
而且蘇御發現,太行山山根之穩固,氣運之蓬勃,靈氣之充裕,完全沒有絲毫跌墮跡象,
整個山脊龍形甚至有衍化支脈的跡象。
也就是說,趙攜當政,是被龍脈所認可的,被一國山河所認可。
奇怪了.......
那小子不是個昏君嗎?
蘇御拎著尺子,接連又查看了好幾處地方,山岳高度,江河長度,與十一頁書的記載對比無誤。
蘇御皺眉苦思,趙攜本人,他是不認可的,心術太深,無容人之量,這便缺了氣魄,國君疑則國疑,氣運不該如此才對?
只見他忽然起身,仰首望天,雙手高舉,十指撥弄間,
云開見月。
蔣風月看在眼中,一個踉蹌,目瞪口呆。
這.......
這是........
滿天繁星,碧空浩渺,
修道三百年,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天上有如此多的星辰。
蔣風月圓睜的瞳孔之中,映照著那輪揮灑著皎潔月芒、明凈而剔透的圓月,一時間,他竟舍不得挪開目光,彷如初見。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
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月亮。
蘇御隨手摘取幾粒星光,彈于真形圖上,
剎那間,山河密布的湖面上,有無數地方泛起了微光,有明有弱。
蘇御托腮立于其中,默觀半晌之后,
“原來如此。”
只見他抬袖揮手,
烏云重聚,星月漸隱。
離開湖面,收起真形圖,蘇御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
躲在角落的里小紙人鬼鬼祟祟的又跑了出來,繼續找到一支荷葉,繼續釣它的魚。
那邊的蔣風月,早已是淚流滿面。
這一晚,他看到了大道之高遠,高山之仰止。
他仿佛由井底跳了出來,見識到了真正的仙途浩渺。
什么大商蘇家,什么謝家遠親,這個時候我要是還相信這些鬼話,我怕不是個傻子?
謝安啊謝安,怪不得你那晚姿態放得那么低,感情你是知道這位前輩底細的?
蔣風月不再亂想,直接起身朝著蘇御拜倒,道:
“晚輩月艮宗蔣風月,見過仙人前輩。”
殺人不如誅心,詢問不如讓對方主動坦白,
蘇御深諳此道,有些真話,靠威脅用刑,是問不出來的,得讓對方服氣,讓他自愿交代。
只見蘇御悚然一驚,猛的轉身,驚慌失措的望向蔣風月所在的方向,雙瞳無焦點,
“是誰?是誰在說話?”
蔣風月臉上一抽,不是吧?您老都這等通天手段了,我這道隱身符能瞞的了您?
只見他詫異的抬起頭來,好奇的望向蘇御,
剛剛好,蘇御那雙笑瞇瞇的眼睛正好與他的雙眼對視在一起,
玩我呢?
蔣風月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覺的咽了口唾沫。
“開個玩笑,老哥一點都不配合啊。”
說完,蘇御虛搗一拳,
蔣風月七竅流血,跌入湖中,濺起漫天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