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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陳三更,天神下凡

  三個人就能讓一張寬敞的床顯得擁擠而浪蕩;

  十個人差不多可以讓一間不大的屋子感覺到充實而逼仄;

  一百人坐下,寬敞的大堂看上去也會覺得滿滿當當;

  一千人站在一起,大多數人的腦海中已經就剩下一句,臥槽,人真特么多;

  那么......

  一萬人呢?

  尤其是一萬個披堅持銳,殺氣騰騰的軍士呢?

  就算一萬個人無所謂,還有馬呢?

  當數量多到一定程度,數字的計量便失去了意義,寬闊的官道上,只有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隊伍,像是一條蜿蜒的巨蛇。

  這或許也是他們明明只有一萬卻敢號稱三萬的底氣所在吧。

  密集的隊伍在行動中只能看見人頭攢動,那瞧不見的腳步就如同巨蛇腹部的鱗片在悄然蠕動,帶著饑渴和欲望,朝著獵物游去。

  視線的盡頭,福田郡城已經悄然在望。

  東勝軍統領,大端朝廷的平遠將軍馮俊杰是個微胖的中年人。

  鎧甲朝身上一罩,微胖就成了健壯敦實,看起來也有幾分腰大膀圓的勇將模樣。

  隊伍中,他騎著高大的駿馬,望向福田郡城地目光平靜,神色沉穩。

  身旁的副將,則是貨真價實的悍將姿態,身子健碩,腰背挺拔,黝黑的面容上寫滿了辛勤鍛煉的經歷。

  他并不為自己的身材自豪,反倒是頗有幾分艷羨地看著身旁的將軍。

  他知道,在軍中,那一身肥肉才是權力的象征。

  等到他有一天能夠隨意地長出肥肉而不懼怕時,他的軍旅生涯或許就已經到達了一個高峰。

  而眼下,就有一個絕佳的機會。

  他目光炙熱地看了一眼前方隱約露出輪廓的城池,笑著對身旁的馮俊杰道:“將軍,差不多再有十里,福田郡城就到了。”

  一直注視著前方的馮俊杰,聞言卻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出乎意料的回應讓副將神色一愣,已經到了嘴邊的興奮和吹捧也被重新咽進了肚子。

  隊伍的最前方,幾個身材剛猛,面容兇悍的軍士策馬走著。

  他們沉默如山,一身從尸山血海中歷練出來的殺氣凝若實質;

  他們是先鋒之中的先鋒,仿佛天生就是為了戰爭而活的兇人。

  沒有戰事的日子對他們而言,如同寶刀入鞘,神劍歸匣,長槍落架,充滿著乏味和寡淡。

  游獵、賭博、女人,每一樣都只能引起他們片刻地興趣或性趣,很快又再度乏味起來。

  只有戰爭,只有那眼里橫飛的血火、耳畔的怒吼的慘嚎、那生死一瞬的刺激,才能真正撩動他們粗大的神經。

  他們抬起頭,望著越來越近的福田郡城,眼前似乎已經看到他們怒吼著爬上城頭,將那些弱小又膽大包天的流民們撕碎,鮮血沖天而起,灑落滿地的場景。

  猩紅之色,似乎已經提前蒙上了他們的雙眼,

  這抹猩紅之中,忽然突兀地闖入了兩道青色。

  馬兒口中的韁繩被扯緊,久被人騎的它們經驗豐富,識趣地停住了動作。

  馬上的人警惕地看著那兩個忽然攔在路中的人,舉起右手,身后的隊伍跟著緩緩停下。

  沒有人會看不到這一支隊伍的龐大。

  所以敢這么攔住他們的,要么有恃無恐,要么就是腦子壞了。

  他們的目光在那個年輕人和他身旁小屁孩平凡的衣衫和“瘦弱”的身軀上一轉,覺得第二點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來者何人?”

  畢竟是官軍,多少不至于太過莽撞,萬一沖撞了貴人,那可不是蠻力能夠救得了他們的,所以還是有人謹慎地開口問了一句。

  青衫年輕人微笑著吐出了一個名字,“陳三更。”

  “好大的口氣!陳三更,很有名么......什么!陳三更!”

  勃然色變的漢子那聲驚呼才剛出口,便有另一名漢子策馬沖出,手中狼牙棒高高舉起,朝著陳三更當頭砸落。

  不愧是先鋒營的先鋒,手中數十斤的狼牙棒在肌肉虬結的手臂下輕若鴻毛,迅疾的動作甚至帶起了不小的破風之聲,這一棒要是擊實了,陳三更似乎定然是個頭顱炸裂,殞命當場的結局。

  陳三更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嘴角還掛著一絲淺笑。

  馬兒沖向陳三更,漢子手中的狼牙棒高高舉起;

  馬兒沖到陳三更面前,漢子手中的狼牙棒高高舉起;

  馬兒沖過了陳三更的所在,漢子手中的狼牙棒高高舉起;

  馬兒筆直地沿著官道沖向了五里外的福田郡,漢子手中的狼牙棒依舊高高舉起;

  當看到馬兒帶著一動不動的漢子,漸漸化作一個小黑點,目睹這一切的軍士們:......

  陳三更從方寸物中取出一張草席,鋪在道路正中,再擺上一個案幾、兩張蒲團,自己在一頭坐下,看著對面的少年,微笑道:“小五兒,坐會兒?”

  曹裕默默撩了撩衣袍,在陳三更對面坐下。

  他扭頭看著十余步之外的大軍,這點距離,如若沖鋒起來,不過就是一眨眼而已。

  他似乎都能感受到馬兒噴著響鼻的溫熱,似乎能聞到馬兒不耐煩踩著蹄子濺起的塵土味道,

  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一張張兇悍地面容上此刻的驚愕,風從那頭吹來,將那些汗臭和血腥氣味都帶了過來。

  曹裕的手心,滲滿了汗水。

  “未來,你會面對比這更兇險無數倍的情況。”

  陳三更看著他寫滿緊張的稚嫩面龐,帶著幾分心疼地輕聲道:“若是坐上了那把椅子,環繞在你周圍的所有人,無時無刻不在窺探你,揣摩你,甚至試圖控制和傷害你。你要習慣,在這樣的環境中,保持清晰的頭腦,做出冷靜的決定,同時能吃、能睡。”

  “那把椅子,是福報,也是劫難。”

  曹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著自己鎮定了下來。

  軍陣緩緩分開一條通道,隊伍的主將馮俊杰策馬而來,翻身下馬,越眾而出,在陳三更面前站定,平靜道:“陳公子,意欲何為?”

  陳三更微微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胖子,“你就不怕我拔刀就砍了你,而后你的大軍群龍無首?”

  馮俊杰面色不變,“我仔細讀過天京城的情報,如果你真的想要殺我,我在哪里你都能殺得掉,所以躲與不躲沒什么區別。”

  “其實沒什么大事。”陳三更不再糾結剛才的問題,看著馮俊杰微笑道:“我只想請你,和你身后的大軍,在一起陪我聊會兒天。”

  馮俊杰眼睛一瞇,“聊天?”

  “嗯,不聊也行,反正歇口氣。”

  “歇多久?”

  “不多。”陳三更舉起三根手指,“我名里有三,就歇三天吧!”

  “這不可能。”馮俊杰斷然搖頭,然后似乎覺得口氣有些太過強硬,又放緩語氣補了一句,“我畢竟是帶著軍令而來。”

  “我不想殺人,尤其是殺你們這些并不懂修行又只是聽命行事的人,但若是逼不得已,我還是拿得動刀的。”陳三更嘆了口氣,“所以,你可以試試,可以獲得一個交代。”

  馮俊杰抿著嘴,沉默片刻,“前朝曾有實例,萬人可殺合道境。”

  陳三更淡淡道:“那我們不妨賭一下,三個合道境,殺不殺得了我這一個人。”

  馮俊杰直勾勾地看著他,似乎想要從陳三更臉上的表情中看出一絲額外可用的信息,可惜,他一無所獲。

  他開口問道:“三天之后又當如何?”

  陳三更道:“三日一到,我便讓路。”

  馮俊杰徑直轉身,走回了軍陣。

  不多時,眼前的大軍開始緩緩后撤。

  先前沉默地旁觀了二人談話地曹裕疑惑地皺起眉頭,他并不相信這位馮將軍就這樣撤兵了。

  陳三更靜靜地看著,他知道,有的時候,后退是為了更深更有力地前進。

  蜿蜒地巨蛇前進得不快,后退得也很緩慢。

  不知過了多久,當大軍在曹裕的視線中已經變得有些遙遠,只剩下一團黑影的時候,大地忽然發出了沉悶的震動聲。

  沖天而起的煙塵中,悶震聲越來越響,也越來越密,擺在曹裕面前的案幾也開始震動了起來。

  直面著這樣的沖擊,曹裕下意識地面色一變,站起身來,艱難地咽了口口水。

  陳三更也緩緩站起,只不過他的臉上并無恐懼,只有一絲無奈,甚至還有幾分悲憫。

  “戰場上總是要死人的。”他仿佛是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般自言自語著。

  在越來越近的蹄聲中,陳三更的掌心握住了金絲大環刀,他扭頭看著小五兒,“不是他不想停下來,而是他需要一個停下來的理由,這個理由我來給他!”

  說完,他倒持長刀,刀身貼在手臂上,左腳在地上踏實,右腳后跟抬起,前腳掌一蹬,身子一擰,帶動手中大刀跟著身子一旋。

  內力順著刀勢傾吐,一道半圓形的赤紅刀光飛向正提速沖來的騎兵。

  沒有想象中激烈的對撞,也沒有那些血肉橫飛,人仰馬翻的激烈場面,刀光過處,馬上的騎兵和身下的馬,連帶著甲胄刀槍,都像是被人從這個世界直接抹去了痕跡,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那道如同帶著神靈旨意的詭異刀光消散在自己面前三尺,明明處在隊伍后方,如今卻已經成了排頭兵的一名年輕騎兵渾身抖如篩糠,滾落下馬,雙膝一軟,朝著遠處的年輕人,虔誠地跪著。

  和他一樣前來沖殺,一樣目睹了這一切的同袍,都做出了如出一轍的舉動。

  遠處的福田郡城頭,原本緊張地遙望著這邊的士兵們都目瞪口呆地看著,然后也不知在誰的帶領下,扔掉了手中的兵器,朝著那個男人所在的方向,恭敬跪下。

  福田郡外五里,這片寬廣而開闊的平地上,官兵下跪,同伴朝拜,靜立場中的反賊陳三更,恍若神明。

  “大哥真乃神人也!”

  八風和尚站在靈泉城外的那處莊子中,摸著身上的鎧甲,嘖嘖稱奇。

  就在半日之前,幾乎晝夜不休地趕了四天路的關太初等人終于抵達了靈泉城外。

  他們按照陳三更給他們的指引,來到了這處莊子,見到了早早等候在此處的中年男子。

  稍作休整之后,中年男子便開始帶著眾人更換軍械。

  當原本隱隱有些抗拒的關太初等人看清鎧甲和旗幟的樣式時,都驚呆了。

  這是?

  大端正規軍的甲胄和旗幟?!

  疑惑的目光聚焦在了中年男子的身上,花笑晨瞇著眼,“閣下到底是誰?”

  “當日主公前來,并未問起,末將也就沒有回答。”男子面色不變,淡淡道:“鄙人曾是朝廷軍中人。”

  隨軍前來的石季尚沉聲追問,“何處軍中?官至何職?”

  這么多的軍械和糧草,可不是一個尋常的小頭目能夠辦到的。

  中年男子沒有什么隱瞞地心思,開口道:“都督三州軍事,大端征東將軍,呼延墨。”

  石季尚倒吸一口涼氣,四征四鎮四平四安,征東將軍可以算得上是大端軍方的巨頭之一了,這樣的人,也跟著陳三更造反了?

  他忽然覺得,這場造反恐怕并非是機緣巧合,一時起意那么簡單。

  當石季尚在琢磨著這些的時候,呼延墨看著眾人,面無表情地道:“接下來,按照主公的吩咐,我們可以假冒朝廷兵馬,騙開靈泉郡,拿下城防和城中官員之后,直撲東閔郡,以解福田郡之圍。”

  負責主持此行軍事決策的關太初稍一琢磨,本著對陳三更的完全信任,點了點頭。

  這便有了八風和尚自信滿滿的感嘆,不只是他,就連關太初和花笑晨等人都以為這是陳三更事先安排好的事情。

  呼延墨,似乎也沒有要多解釋的意思。

  隊伍就這樣在半日休息之后,匆匆拔營,只留下百余人守著疲憊的馬匹和多余的軍需,等待著他們得勝之后的返回。

  從福田郡來的一千二百人,和喬裝駐扎在此的一千人,兩千余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地開往靈泉郡。

  事情的發展和眾人預想地并無太多出入,當呼延墨將征東將軍的名號亮出來,再配合一身本身就是貨真價實的旗幟和甲胄等,靈泉郡的城門很快就打開了。

  靈泉郡也很快就被他們拿了下來。

  將城防和城中權貴迅速地收拾妥當,留下五百人主持城中大局,關太初等人沒有絲毫的耽擱,整頓甲胄,翻身上馬,全軍直撲東閔郡!

  福田郡外,炊煙陣陣。

  在全軍就地扎營,埋鍋造飯之時,馮俊杰驅馬上前,看著陳三更,“陳公子,再有一個時辰,就是三日了。”

  陳三更看著不遠處那一條條鮮活的生命,輕聲道:“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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