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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殿下,臣耳背,什么都沒聽見

  去往天益城的長長隊伍并未停下,但楚王趙元嬉的馬車上已經多了一個人。

  “有什么寶物拿上來吧!”老道士淡淡開口。

  戰戰兢兢地坐著,半拉屁股挨著圓凳的男子咽了口唾沫,偷摸瞥了一眼斜靠在車中軟塌上,正自顧自把玩著一個扳指的楚王殿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子畢恭畢敬地遞向老道士。

  “知曉楚王前來,草民特意獻上一點小小心意,請楚王笑納。”

  老道士打開盒子瞥了一眼,隨意地朝靠地上一扔,“這等東西也好意思拿到楚王面前來獻丑?這就是你說的重寶?”

這東西怎么就不算重寶了!在王家都是數得上號的!你要真看不上,朝我面前扔啊,扔到里面那頭算怎么回事  男子心頭咆哮著,面上卻唯唯諾諾,不敢反駁,開口道:“好叫楚王殿下和大人知曉,在下還有一禮相贈。草民乃是天益王家的長子。”

  老道士也沒計較他這不倫不類的稱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天益王家?沒聽過。”

  王家大少面露尷尬,“王家小小家族,殿下和大人沒聽過很正常,但是王家之中有一個人,殿下和大人卻值得知曉。”

  老道士神色冷漠,“你還有一句話的機會,說完沒能引起我們的興趣,就滾吧!看在你帶了東西來的份兒上,就不治你的罪了。”

  王家大少咽了口唾沫,平緩了一下呼吸,“殿下,大人,我們王家出了個不長眼的東西,竟然投靠了那個叫做陳三更的逆賊!”

  趙元嬉扭頭看向他,似乎有了一絲興趣,“哦?說來聽聽吧。”

  在王家大少的口中,王無爭本是個私生子,自小便心機叵測,但好在王家眾人都心知其心性,一直壓制著他,可是天有不測風云,誰知道這個王無爭竟然攀上了陳三更,甘愿給陳三更當狗!

  于是陳三更用強大的實力逼迫王家低頭,讓王無爭如愿當上了王家的族長繼承人!

  “哎,都怪我們王家太過善良,沒有將這等小人逐出家門,否則也不會落到今天這等田地了!”

  他將屁股從凳子上滑下來,雙膝在車板上一磕,高呼道:“殿下,這個王無爭小人得志,欺負得我們王家上上下下,雞犬不寧,草民聽聞楚王殿下英名神武,請殿下為我王家做主!”

  看來王家這些人也知道些什么......老道士和趙元嬉不露痕跡地對了個眼神,然后趙元嬉輕笑一聲,“陳三更?有點意思。”

  “不錯,就是那個出自天益城一個小小鏢局的陳三更!還望殿下替我王家做主!”

  王家大少磕頭如搗蒜,他的言語之中,意思也很清楚,你既然是替我王家做主,前提是王家得存在,等到將王無爭趕出王家,他就能拿回王家的大權。

  在大人物面前,他一樣有著自己的小心機。

  趙元嬉就像是完全沒想到那層意思,他站起身來,主動伸手,笑著將王家大少扶起,“你放心,此等惡人,本王定不會讓他逍遙自在的!這個公道本王替你們主持了!”

  王家大少激動抬頭,興奮應下,各自暗懷心事的眾人同時一笑,車廂內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但另一邊,天益城中的摘星樓里,氣氛卻一點都不輕松。

  天益城主阮步兵看著坐在他對面的綠豆眼老道士,急切道:“齊老,監正怎么說?”

  齊老道士抿著嘴,神色凝重,“監正說,全力配合。”

  “全力配合?”阮步兵面色一變,遲疑道:“會不會是您......”

  齊老道士苦笑搖頭,“我也希望是我聽錯了,但是這就是監正親口說的話。”

  他看著阮步兵,“不僅如此,司天監那些白衣還明確告訴我,其余四州也曾主動聯系他們,而監正,都做了同樣的回答。”

  “監正這是在想什么?!”阮步兵急得站了起來,“因為這五岳之事,各州征發民夫,倉促之間,許多程序都不完善,各方監督也都欠缺,特使權柄過大,地方敢怒不敢言,只能配合。安穩之家瞬間家破人亡,安定之民無奈流離失所,一城之內,人心惶惶,鄉野之間,劫掠無數。”

  “這哪兒是一個開國數十年的盛世景象,分明是末世之象啊!”

  “監正一向心懷天下,觀星辰脈絡,定王朝氣運,他明明是可以勸阻的啊,為何竟然哎!”

  阮步兵不敢當著齊麟的面說監正的壞話,滿腔悲憤憋在心頭,無奈地甩了甩袖子,一臉憋屈地坐下。

  齊老道士也嘆了口氣,“話雖如此,但監正之智慧,并不下于荀郁,而且他比荀郁站得更高更遠,或許有更深的考量也不一定。”

  “考量什么?照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那就又是烽煙四起,大廈將傾,那能是監正希望的情況?”

  “城主,你質問我干什么啊?”齊老道士看著他,“要不我找幾個人,送你去天京城,去那觀星樓里當著監正的面罵上幾句?”

  “我......”還沒活夠的阮步兵一時語塞,只好郁悶地重新坐下。

  沉默地喝了兩杯茶,阮步兵心有不甘地問道:“齊老,那如今我們就沒別的辦法了?”

  齊老道士皺著眉頭,“或許是那五岳封神臺,對于朝廷有著特殊的用意,即使冒著這些風險,都要將其更快地修好,所以在這件事情上,你不能唱反調,同時整個天益州都不能唱反調。”

  阮步兵低下頭,然后抬起看著齊老道士雙眼,“為了朝廷的用意,眼下這些黎民就理所當然地被犧牲?”

  “那些做決策的黃紫公卿們,在廟堂上待得久了,對人間煙火、生民苦痛,多少就隔得遠了,指望不上啊!”齊老道士嘆了口氣,“不過,我們也并非完全沒法行動。”

  他蘸了一點茶水,在桌上畫了一條線,“首先,你要盡量保證封神臺建設的各種物資供應,天益州物產豐饒,若是協調得當,讓民夫吃飽穿暖住好,總能多活下一些人。”

  阮步兵聞言,點頭認同。

  接著齊老道士又劃下第二條線,“其次,你可以找一些信得過的人,主動幫天益州的特使承擔征發民夫的任務,他能落得清閑,又可以完成任務,自然會同意,那么在這個過程中,你就能盡量減少對百姓的侵害。”

  “天益州的特使是中立派的,自然能夠理智許多,多加引導還是有法可為。”

  阮步兵眼前一亮,連連稱是。

  當第三條線劃下,“第三,就要主動與天益州特使以及青眉山溝通,將各項細則弄清楚,盡可能地調配一些懂行之人,將這個事情變得可控。”

  阮步兵再度頷首,但思考了一會兒,又皺眉道:“這些都是建立在那位特使配合情況下,若是對方要亂來,我們做再多努力都是白費。”

  “所以,這就有了第四點。”齊老道士在桌上橫著拉了一道,將三條線串起,“這就落在你今晚要接待那位的身上了!”

  阮步兵癟了癟嘴,“對那位實在是喜歡不起來啊!”

  “不需要你喜歡他,但需要你討好他。”齊老道士輕聲道:“為了黎民蒼生。”

  阮步兵低頭,沉默片刻,抬起頭望向一旁的山外青山樓外樓,嘆了口氣,“好吧,為了黎民蒼生。”

  天益城的東門外,旌旗招展,人頭攢動。

  從摘星樓出來的阮步兵,站在隊伍的最前方,領著城中官員、權貴、致仕宿老,在天益城外,十里相迎。

  迎的就是那位自靈湘州巡視而來,車駕抵達天益城的楚王趙元嬉。

  遙望著遠處的煙塵漸起,漸近,猝不及防間,一隊兇悍的騎兵先卷著塵土朝著眾人猛沖過來。

  毫不減速的鋼鐵洪流在密集蹄聲的伴奏下,讓面對著他們的所有人心驚肉跳。

  很少有人能夠在這樣的沖擊下保持鎮定,隊伍中的不少人都下意識地閃到一旁,避開兵鋒所指。

  就在堪堪要沖到眾人眼前,將這幫手無寸鐵的達官顯貴沖碎之時,騎兵隊伍忽然無聲分作兩列,繞過眾人,然后在一旁打了個轉,在迎接隊伍的兩側列陣。

  眾人悄悄松了口氣,想著自己方才的慌亂膽怯又紅著臉走回自己的位置,撲面而來的塵土中,不動如山的阮步兵默默瞇起眼,示威。

  騎兵踏碎的塵土漸漸落下,視野重新清晰起來,一輛馬車便出現在眾人眼前。

  馬車在離著眾人還有數十步的距離停住,一個老者從馬車上緩緩走下來,笑容親切,氣度溫和,正是一路跟在楚王身后,兢兢業業做事的五岳副使,當朝禮部尚書溫儉。

  他遠遠便朝著眾人拱手,朗聲道:“阮城主,諸公,勞煩久等了啊!”

  眾人也投桃報李,一番寒暄,溫情脈脈。

  親和和言笑,將方才的鐵血冰冷沖淡,讓眾人心頭重新舒坦起來。

  但如阮步兵等這些明眼人都很明白,先兵后禮,一敲一拍,該說的話便都說清楚了。

  楚王身邊有能人啊!

  等溫儉這邊寒暄得差不多了,一輛明顯比其余馬車寬大不少的黑色馬車也就抵達了眾人的面前。

  看著馬車上獨屬于皇室的紋飾,在阮步兵的帶領下,眾人齊齊一拜,“恭迎楚王殿下!”

  “阮城主快快請起,諸公快快請起。”

  話音方落,一個身影從馬車上跳下,爽朗一笑,快步將居中的阮步兵扶住。

  眾人這才瞧清這位橫空出世,聲名迅速響徹大端各處的楚王殿下。

  合體的親王服,腰間一條玉帶,身形高挑,頭戴漆金冠,一張稱得上端正清秀的臉,以及臉上兩個碩大的黑眼圈。

  “太祖!太祖有靈,太祖有靈啊!”

  一個老頭顫顫巍巍地擠出來,站到楚王面前,涕淚橫流,“殿下見諒,老臣實在是情難自禁,看見殿下,就仿佛看見了太祖在世,仿佛回到了太祖治下那些美好的時光啊!”

  “曾經的太祖也是這般,夙興夜寐,殫精竭慮,臣觀殿下之面容,辛勞亦不遠矣!”

  咳咳,這個就算了…原本微笑靜靜聽著的趙元嬉連忙打斷了老頭的話,笑著握住他的手,“都是孤該做的,該做的。”

  阮步兵的臉上始終掛著程式化的微笑,看著那個情真意切的老頭,心中涌起的不是感動,也不是鄙夷,而是心酸。

  因為他知道,這位名叫盛索泊的老人根本不是什么念舊情深,而是在演一出迫不得已的戲。

  一個致仕的侍郎,本該好好在家里頤養天年,可沒想到生出了幾個逆子,將那份豐厚的家底,折騰得快差不多了。

  要是官位還在,這錢自然也能源源不斷地進來,如今卻是一個坐吃山空的局面。

  看他此刻一口一個感念太祖,哭得比在自己父親墳前還傷心,更是不顧事實真相的硬夸,為了什么?

  還不就是為了博取楚王的好感,打算當這個站隊的出頭鳥,借著楚王,為他的家族再續上一段好日子了。

  否則,一個臣子,當今陛下在位,哪有膽子開口閉口說以前的是美好時光?

  眼看著盛索泊搶了先,許多心頭有心思的人立刻蠢蠢欲動,生怕上得晚了,不能發揮效果。

  但阮步兵豈能坐視這樣的情況發生,當即大笑一聲,上前一步,“殿下旅途勞累,微臣已略備薄酒,為殿下和溫尚書接風洗塵,殿下這邊請。”

  趙元嬉笑了笑,“有勞阮城主了。”

  一場和往常流程沒什么區別的宴會,一場聽慣了的吹捧和歡笑,但因為參與的人不同,便產生了些不同的感受。

  天益州明面上的頭號人物阮步兵,許多曾經的侍郎、尚書、將軍濟濟一堂,讓趙元嬉終于有了幾分指點江山,天下英雄盡俯首的快意。

  醉醺醺地回到了房中,看見房中的兩個美嬌娘,他微微一笑,阮步兵,懂事!

  第二天一早,趙元嬉從白藕玉臂的纏繞中醒來,忍不住晨練一番過后,終于在后腰的陣陣虛弱中起身。

  打開房門,他走出院子,就看見了院門外靜靜站著的一個身著官袍的男子。

  “天益州五岳特使馮剛海,拜見楚王殿下。”

  趙元嬉微瞇著眼,“馮特使很忙?”

  “啟稟殿下,臣先前在天益州安水城征發民夫,得知殿下前來的消息,晝夜兼程,昨日子夜方才抵達。”

  趙元嬉冷笑一聲,“那正好啊,睡一覺來見孤,兩不耽誤。”

  馮剛海平靜道:“未見殿下,臣豈敢先睡,臣自昨夜便靜立于此。”

趙元嬉登時想起昨晚房中的場景  “殿下,臣耳背,并未聽見殿下與那兩名女子在房中發生之事。”

  趙元嬉:

  王家,一場家族中最高規格的議事正在王家大少爺的要求下舉行。

  在這個傳言四起,風雨飄搖之際,所有有資格出席這場議事的人,悉數抵達。

  在王家族長王悅之宣布了開始之后,王家大少爺王無悔便從懷中抽出一張信箋,遞給了王悅之,然后冷笑著看了王無爭一眼。

  當族長和族老們傳遞著看完,一雙雙帶著不同含義的目光便都聚焦到了王無爭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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