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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小劉還是不錯的

  在遠離了九幽洞核心地界的地方,空氣依舊冷冽,但以陳三更等人的境界,自然能夠敏銳的感知到,縈繞在空氣中的那股陰氣已經變淡。

  草木蕭肅,山野曠晰,解開謎團的三人心情就如眼前的景色一般清朗。

  看了一會兒,馬兒歇足,眾人便又啟程出發。

  蹄聲剛起,陳三更忽然眉頭一皺,勒住胯下的小瘦馬,看著蘇密,“你們白鹿洞和九幽洞之間廝殺得已經如此慘烈了嗎?同為十宗,他們竟然敢真的下死手殺你?”

  蘇密的神色霍然一凝,搖頭道:“并不是,白鹿洞和九幽洞雖為死敵,但其實也是互相依存發展的。這一點洛姑娘應該很清楚。”

  洛青衣點頭道:“如果沒有白鹿洞,天下就不會有九幽洞。”

  陳三更微微頷首,這一點不難理解,鬼物的存在不論對人族還是妖族都是巨大的威脅,如果沒有身為天敵之一的白鹿洞將其限制在靈湘州半州之地,心照不宣地承擔起照看之責,恐怕所有的人族和妖族都會合力將其抹殺。

  蘇密接過話頭,“而對于我們白鹿洞而言,九幽洞也像是一塊磨刀石,始終催動著白鹿洞的發展和成長。”

  他沉吟道:“這些東西原本只是在高層之中心照不宣,但近些年慢慢雙方的許多人都有了些猜測,所以大家也較為克制,主要是九幽洞姿態也放得比較低,甚至還主動開辟了一些特定的地界,供白鹿洞弟子入內誅殺陰物、鬼物,生死自負。所以這些年雙方之間的摩擦其實是在變少的。”

  “那這么說起來,九幽洞的行為就很耐人尋味了。”陳三更摩挲著下巴,“他們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殺了你,白鹿洞會發瘋的。”

  蘇密想了想,“會不會是楚王施壓.”

  話還沒說完,他便自己搖頭否定了剛才的想法,身為十宗圣子級別的人物,他比誰都清楚,一個毫無根基的楚王是不可能有本事讓九幽洞俯首低頭的。

  九幽洞只是姿態放得低,但能成為十宗的,哪個是真的弱了。

  會這么想的不是自大狂就是傻子,或者自大的傻子。

  一念及此,他面色嚴肅,望著陳三更,“所以就是說,他們此番行動是別有所圖?”

  陳三更輕輕搖了搖頭,“只是個猜測,覺得有些不大對勁,但又想不明白哪里不對勁。”

  洛青衣忽然開口道:“會不會是跟紫霄宮之行有關?”

  陳三更和蘇密一愣,對視一眼,眼中皆有恍然之色。

  蘇密贊同道:“不錯,他們不可能不知道我們是去干什么的,莫非真的與此行有關?可是殺了我就能有什么好處嗎?我們這一趟,不就是去當個傳聲筒而已嗎?”

  陳三更微微瞇眼,望著北方,“看來這聽起來簡單的一趟行程,并不會那么簡單啊!”

  白鹿洞中,藏書院內。

  有一間被騰空的大房間,四面墻壁擺滿了書柜,但俱都是空的。

  八張案幾分作兩列,在屋中擺開,案幾之上堆滿了各種書籍以及筆墨紙硯。

  八個白鹿洞內門核心弟子端坐其中,正在埋頭寫作或者閱讀。

  在八張案幾之前的上首,還有一張更寬大的案幾,上面空無一物,案幾之旁亦無人在座。

  一本書冊被重重扔在了桌上,一個長相頗有幾分俊美的男子神色不忿地罵道:“這破文選有個什么編頭,能得多少名聲還是好處?還有劉昭明這廢物干什么去了?都三天了,就將我們晾在這兒,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的動作仿佛一個開關,屋中的好幾個人都跟著放下了手中的活計。

  “是啊,吩咐我們幾句就不見了,這文選要怎么編,事情要怎么開展也不說個清楚。”

  “不錯!還說什么讓我們先各自寫一下如果要我們主持,這個文選應該怎么編,我要是都知道了,這事兒還輪得到他?”

  “你說這小子不會什么都不知道,打得主意就是想讓我們出力,他來賺吆喝吧?”

  一個一直埋頭不為所動的弟子這才抬起頭來,“也別這么說,昭明兄還是有本事的,咱們都是經歷過當年的老人了,誰不知道他當年的風光?”

  最先開口的那個俊美男子嗤笑一聲,“當年是當年,當年他是風光,可現在,他就是個屁!”

  他將手中墨筆一扔,在雪白的紙張上摔出大塊墨漬,煞是惹眼,“我就不慣他這德行!他娘的,狗東西!這文選他有本事自己編去!”

  話音方落,一個身影就站在了門前,天光從他身后照出,在房中投下一片陰影,籠罩在眾人的頭頂。

  眾人一愣,以他們至少是凝元境以上修行者的耳目,竟然沒有聽見劉昭明走到門口的動靜!

  劉昭明神色憔悴,未曾修剪過的胡須放肆地生長著,衣衫上滿是褶皺,被束起來的頭發有些凌亂,發梢在四處無序地飄舞著,看起來何曾有一個克己復禮,正義修身的白鹿洞弟子形象。

  別說是白鹿洞的君子賢人了,就連一個普通的路人興許都有不如。

  他默默走到了屬于自己那張上首的案幾旁,將長衫一掀,跪坐下來。

  眾人見此情景,在剎那的緊張過后,輕蔑之情也再度升起,冷眼看了過去。

  只有先前那個開口為劉昭明說話的男子若有所思地,神色平靜,坐姿恭謹。

  劉昭明對這一切仿佛都未曾看見,坦然地承受著下方各色的目光,平靜道:“三日已到,請諸位將各自所思考的文選編纂之法交上來吧。”

  場中八人,無人動作。

  那安靜的空氣,如雕塑般的眾人,都像是在無聲地嘲諷著劉昭明的不自量力。

  “吭!吭!”

  嗤笑聲響起,眾人都竭力地憋著笑,目光低垂在自己面前的桌上。

  “真的沒有嗎?”劉昭明的聲音似乎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疲憊。

  先前為劉昭明辯護的那個男子心中忽然一酸,悄然攥了攥拳,一咬牙,站起身來,將自己寫好的文稿交了上去。

  劉昭明挺直身子,雙手接過,微笑道:“魏師兄辛苦了。”

  魏師兄看著他,并未說話聲,嘆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又坐回了原地。

  劉昭明神色不變,看著其余眾人,“那么,其余幾位同門,就是未曾寫過了?”

  眾人也不吭聲,法不責眾,除非劉昭明不想將這件事做下去,他們就不會被真正責難。

  而事情的發展,也印證了他們的想法。

  劉昭明果然不敢追究,只能忍氣吞聲地將魏師兄那份文稿收起,開口道:“也無妨,我便說幾句。”

  眾人的嘴角忍不住掛起幾分冷笑,就連那位魏師兄也忍不住搖頭,覺得方才果然是在異想天開,劉昭明壓根就不能服眾,又怎么可能將這件事情做得下去。

  從眾人的反應來看,似乎劉昭明的偉大愿景還未開啟,就已經被眾人宣判了死刑。

  劉昭明對這一切似乎很是遲鈍,自顧自地開口道:“自文脈初開,流傳至今,天下文章無數,詩文萬千,后世之讀書人面對這浩瀚之典籍,無從下手,亦不知何書可看。”

  “我等編纂文選,擇錄天下詩文,匯編成冊,愿為后世讀書人入門求學之索引,當成千載萬世不朽之功業,這便是我白鹿洞諸位師長支持之原因,便是我等坐在此處之目的。”

  一席話說得煞是宏大,不乏熱血,但下方的眾人似乎并沒有太多的意動。

  因為越是雄偉熱血的事情,就越需要領頭之人能夠服眾,能夠凝聚人心,能夠用超凡脫俗的能力帶領大家創造奇跡和不凡。

  而你劉昭明,沒這個能力知道吧?

  在眾人心頭鄙夷聲中,劉昭明繼續道:“此番文選編纂,以事出于沈思,義歸乎翰藻為宗旨遴選從古至今所有詩文,力求無一遺漏,以賦、詩、雜文,為三大類,凡合宗旨之文,以此匯聚”

  劉昭明此話一出,眾人猛地抬頭。

  能夠被李夢陽和朱曦選來參與此事的,那都是內門之中在文學之道上頗有建樹,又有此欲望和動力的。

  劉昭明先前那些多少有幾分假大空的話,對他們這些已經經歷了不少世事的人來說毫無吸引力,但眼下這些有著清晰的方向,又有著可供執行的綱要的話,瞬間牽動了他們的心思。

  他們本以為,這個文選,不過是在典籍中挑選一些出名又漂亮的文章,弄成一本冊子而已。

可如果按照劉昭明此刻所提出的將從古至今所有的詩賦文章按照不同的門類、目的進行分類整理  眾人心頭猛然一動,此事若成,恐怕能真如劉昭明所言,成為天下讀書人入門之選!

  而這,必將是名垂千古,功在萬世的壯舉啊!

  一想到這兒,眾人心頭忍不住火熱了起來。

  一個男子忍不住開口道:“若詩賦之題材不一,當如何?”

  這一問,代表著認同,代表著服從,也代表著一個開始。

  劉昭明平靜道:“題材不一者,以類分,類分之中,以時代相次。”

  “經、史之作,圣人之言,需擇選否?”

  劉昭明搖了搖頭,“既為經史,天下皆知,圣人之言,口口相誦,不入文選。”

  “現世之人,當錄之否?”

  劉昭明再度搖頭,“不入,尚未蓋棺定論,文章亦可修改,貿然錄之,增刪之勞不堪。”

  一個個問題問下來,眾人的神色漸漸變得嚴肅,坐姿也慢慢端正。

  很顯然,劉昭明非但不如他們所想那般庸碌無為只打算坐享其成,反而已經對整個文選的編纂有了清晰的規劃,從大體的框架到各種細節,都有了成熟的思考。

  這樣的人,這樣的事,值得他們給予尊重,值得他們耗費時光。

  對于眾人神色姿態的變化,劉昭明依舊恍若未見,看向場中一人,開口道:“魏師兄,你負責詩部自上古到大翰朝的初選,此部分典籍在藏書院甲字四號房到丙三號房,為期六月.可有問題?”

  被第一個點名,且付以重任的魏師兄興奮站起,恭敬應下!

  “應師弟,你負責詩部從魏朝至大靖朝的初選,此部分典籍在丙四號房至丁七號房,為期八月。”

  被叫到名字的人也恭敬站起,應了下來。

  “錢師兄,你負責賦部從大廉朝至今的所有賦文的初選,為期五月。”

  “鄭師弟,你負責雜文部,從大靖朝至今的文章初選,為期六月。”

  “蔣師兄,你負責審核詩部所有初選通過的作品。”

  “彭師兄,你負責將所有賦部被刪選出來的典籍進行復核。為本次文選編纂的總統籌。”

  那位唯一一位交上了自己文稿的男子興奮站起,高聲應下!

  眾人看得心頭是又嫉妒又艷羨,同時又后悔。

  劉昭明朗聲道:“所有不管是初選還是復選,有任何疑難之處都可以與我商討,我會負責所有的內容整編成冊的工作。”

  “諸位,愿我們同心協力,將文選編纂成功,為白鹿洞之盛舉,開天下文脈之先河!造福千秋萬代!”

  “喏!”

  眾人起身,此番是真正的熱血沸騰!

  在這齊齊熱血的應答中,有一聲質疑顯得尤為刺耳。

  “劉昭師兄,我干什么啊?”

  開口的正是那位先前摔筆罵娘的俊美男子。

  劉昭明似乎這才瞧見他的身影,平靜地哦了一聲,“忘了告訴你,你已經被驅逐出文選編纂的團隊了,現在就可以收拾東西離開。”

  “劉昭明!你說什么?”那人神色一變。

  劉昭明盯著他,一字一句地道:“你被驅逐了!”

  “劉昭明!你敢?”那人猛地一拍桌子,厲聲道。

  劉昭明面色不變,“我身為此事總負責之人,一切皆由我決斷,我又有何不敢?”

  “我呸!你不過是踩著狗屎運認識了一個大人物,山長賣他幾分薄面罷了,你他娘的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

  那位俊美男子冷笑一聲,“你別忘了,你只是一個曾經被放棄的弟子,要在我們這些內門核心弟子面前拿捏姿態,你,還不夠資格!不過一朝小人得志,就想騎在我們頭上撒野逞威風,你先問問在座的諸位同門,同不同意!”

  他也沒有被憤怒沖昏頭腦,在言語中,都拉著其余同門,試圖一起對抗劉昭明。

  他冷笑著,等待著眾人與他一起,推翻一個狐假虎威的廢物。

  可惜,其余眾人眼觀鼻鼻觀心,都安坐不動。

  “鄭師兄!你說話呀!你不是常說劉昭明就是一個廢物嗎?現在你就這么看著他耀武揚威?”

  “鐘師弟,你可不要血口噴人,我什么時候說過這樣的話了!”鄭師兄連忙站起,看都不看那位俊美男子,朝著劉昭明拱了拱手,“劉師兄,在下先前確有言語失當之處,但絕無他意,此番文選編纂,定當竭盡全力,為天下文脈貢獻畢生所學。”

  劉昭明微微一笑,“鄭師兄,不必多言,我相信你。”

  “應師兄!你.”

  那人的話才剛開口,被喊中的應師兄便立刻站起,扭頭怒目而視,“鐘師弟,我看你是糊涂了,知錯認罰,不要想著拖人下水!”

  說完他朝著劉昭明一拱手,“劉師兄”

  劉昭明微笑道:“我明白。無妨。”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俊美男子氣極反笑,“我今日算是見識了,所謂白鹿洞的正人君子,不過是一群口是心非,不敢言不敢怒,被功名利祿所驅使的庸人罷了!也罷,我鐘輝也羞于爾等為伍!”

  那人一拂袖,將面前的案幾踹翻,一掌劈碎,木屑橫飛,大步轉身出門。

  “等等!”

  劉昭明卻在身后叫住了他。

  背朝著劉昭明的他,嘴角勾起一絲冷笑,轉過身,笑容已消失無蹤,一臉憤怒地看著劉昭明,“怎么?劉師兄還有話要說。”

  “不錯,我是有話要說。”劉昭明站起身來,緩緩邁步,在他面前站定,“我是要告訴你,你說錯了。”

  “大家在此編纂文選,并非是為了所謂的功名利祿,而是一個宏偉而遠大的愿景,這個愿景,可以讓天下典籍有跡可循,可以讓天下的讀書人都有路可走,但此事繁雜、瑣碎,坐困一屋,窮經皓首,非大毅力不可成,有大毅力亦有可能不能成。所以,這并非是逐利,而是在舍身。他們不是你口中的小人,而是為文脈傳承奮不顧身的壯士,是要名留青史,萬世傳頌的!”

  聽了劉昭明的話,眾人臉上原本微微有些不自然的神色都漸漸消散,面上被自豪取代。

  “我劉昭明能有這番際遇,的確是仰仗了我大哥的名聲,但我一顆心是純粹的,是真的想為天下讀書人做一點事,方不負畢生所學。而在座的諸位也是如此。”

  劉昭明看著面色逐漸變得異常難看的俊美男子,冷冷道:“你要記住,不是你羞與我等為伍,是我等羞與你為伍!”

  俊美男子的面色霎時變得慘白。

  就在這間房屋旁邊的一間房中,白須白發的李夢陽站在窗前,看著腳步踉蹌,背影落寞,孤單離去的俊美男子,嘆了口氣,旋即微笑著扭頭,看著在房中端坐的藏書院看門人程皓,得意地挑了挑眉,“怎么樣,劉昭明還不錯吧?要能力有能力,要手段有手段,我選的!”

  程皓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教的。”

  李夢陽神色一滯,“喂!給個面子啊,我才是山長啊!”

  程皓平靜道:“老夫是劉昭明的授業恩師,今后他名揚天下,人家只會說是我程皓的弟子,誰管那會兒的山長是哪個老不修的東西。”

  李夢陽:.

  老東西,你是不是沒被熟人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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