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默鄔斯礦坑燃燒起了熊熊烈火。升騰的濃煙和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傳出很遠很遠。龍息高原行省中的所有牧民都能看到遠處天邊升起的紅色煙霧。
在這些人中,心中最為忐忑的,莫過于距離默鄔斯礦坑僅僅四十公里遠的索隆尼斯牧場。
這是一座位于茵迪絲河畔,專門生產奶酪和黃油等高檔乳制品的牧場。奴隸主索隆尼斯不安的盯著天邊的濃煙和火焰,從夜晚晚枯坐至天明。
他的心中,升起了深深的擔憂。
作為一座建造的頗為簡單的礦洞,莫烏斯礦坑雖說塌方,爆破不斷,但是像這種規模的大火災還從未發生過。尤其是考慮到近期,龍息高原兵力空虛...雖說維京人有著約定俗成的“秋季劫掠其不發動戰爭”的規矩。
但這如此反常的事情依舊讓他的心中生出很多恐懼。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難以入睡的索隆尼斯帶著二十名全副武裝的家奴拍馬外出,不過兩個時辰后,他們一行人就面色凝重的折返回來。返程后他一言不發。回營就立刻召集起了所有的奴隸主回屋議事。
然而他并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奴隸營房中,一雙警覺的雙眼將他的所有行為都看在了眼里。
馬卡洛夫趴在木質的窗戶旁邊安靜觀望,腦中自顧自的回想著最近發生的一切。昨晚看到了天邊燃起大火的不止羅馬奴隸主,還有他們這群放牧奶牛為生的斯拉夫奴隸。能讓龍息高原中最大的奴隸莊園默鄔斯礦坑燒上一整晚....屬于戰士的直覺告訴馬卡洛夫這絕不是一次簡單的意外。
兩年前,多喝了幾桶伏特加,夜晚睡在麥田里的馬卡洛夫第二天醒來后,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的運到了維京人的長船上。這名曾經的‘鐵牙侍衛’在30歲的年紀因為年老體衰衣錦還鄉。然而沒想到只過了2個月的安穩日子,他就因為一場醉酒變成了斯拉夫奴隸。
馬卡洛夫是斯拉夫人中少有的聰明人。他對戰力有著清晰的認知。單純依靠自己,只怕拼個魚死網破終究難逃一死,所以他老老實實的接受自己的奴隸身份。而依靠著還算不錯的運氣,他被賣到了索隆尼斯的乳制品農場。
工作和監管都相對比較輕松。
2年來,馬卡洛夫如同一名普通的中年牧民,每天放牛,擠奶,伺候奴隸主。盡管如此,他身為鐵牙侍衛的警覺并未丟失。拜占庭奴隸主們并不知道他早已掌握了打開手銬和腳鐐的方法。
只要他想,他可以隨時擺脫枷鎖。
看到全體奴隸主們集體回屋議事,馬卡洛夫向一左一右的斯拉夫奴隸遞了個眼色。用不多時,奴隸主們再次出現。
果不其然,今天奴隸主們神色慌張,行動反常。斯拉夫奴工們并沒有被打開鐐銬外出勞動,而是依舊被鐵鏈穿成了長長的一串,帶到了一件密封的屋子里。
這間屋子的中央擺放著一枚木質十字架,是拜占庭奴隸主們自制的簡易禮拜堂。房間中此時堆放著一捆一捆的柴火,空氣中也彌漫著刺鼻的煤油氣味。所有的一切和馬卡洛夫腦中的猜測一模一樣。
(今天…他們是要殺光我們所有人!)
(外界一定是發生了什么驚天的大事,才能讓這些奴隸主們如此恐慌!)
在所有蠻族奴隸被帶入教堂后,拜占庭奴隸主們滿意的拍了拍手,剛要離開之際,馬卡洛夫低沉的吼了一聲“嘿!”
奴隸主們回頭,然而他們看到的,卻是馬卡洛夫恭敬的對他們所有人行了一個斯拉夫人的折腰禮。
“這些年…謝謝你們的不殺之恩!”他的嗓音沙啞,但是言語之中竟然透露著奴隸主們從來未曾聽到過的森然寒意。
跟這群斯拉夫奴工一起生活多年,拜占庭奴隸主們已經能夠聽懂一些簡單的斯拉夫語言。聽到這話,他們面面相覷,僵住了幾秒。他們顯然還沒有反應過來這簡單的一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就這一瞬間,馬卡洛夫已經解開了手上的鐐銬,大踏步的狂奔了過來。
奔跑中,他花白的頭發隨風飛舞,整個人化作一陣冰冷的狂風,瞬間貼到了羅馬奴隸主的面前。奴隸主們此時還沒有意識到自己面前的危險,但馬卡洛夫已經反手拔出了他腰間的長刀!
“看到你們的死神時,記得跟他說一聲!索隆尼斯的不殺之恩,在下已經謝過了!”
隨后,馬卡洛夫轉身,直劈....化作一團金屬旋風!他一刀破開了面前拜占庭奴隸主的肚子!鮮血夾雜著臟器奔涌著流出,然而馬卡洛夫的攻擊尚未停歇!騰挪翻轉間,他的身形在奴隸主間快速的穿插,無情的收割著他們的生命。
作為一名“哈霍蘭神殿”中“貪狼途徑”的神選者,盡管他失去了座狼,但是他依舊具有序列5“貪食之狼”的部分神威。以他的能力,處理這幾名凡人奴隸主綽綽有余。
短短幾秒鐘后,屋中就多了一地鮮血淋淋的尸體。馬卡洛夫將他們手中的長刀拋給奴隸同伴們,其余人用力斬斷手上的鐐銬。
“大家聽我說,外面一定發生了一場巨大的暴亂!”
“雖然我們還不知道其他的兄弟們在那,但今天,我們先殺光眼前這些拜占庭雜碎們!”
所有斯拉夫奴隸脫困后,他們一起振臂高呼。索隆尼斯牧場成立的這八年時間里,奴隸們終日辛苦勞作,食不果腹。他們每天放牧奶牛,為拜占庭制作乳制品,但是他們親手做出的高檔食物,自己卻從來沒有吃過一口。
此時,他們終于再次感受到了珍貴的自由,所有人怒吼著拿起身邊的長凳,腳下的鐵鏈,甚至拆下了教堂中央的十字架扛在肩上沖了出去!
這一天,距離索隆尼斯不遠處的清水河被濃郁的鮮血染紅,奴隸主索隆尼斯的頭顱被斬下后插在一根高桿之上,靜靜的佇立在“索隆尼斯乳制品”幾個羅馬字母旁邊。
無數和馬卡洛夫一樣的蠻族戰士,在這一天不約而同的重新拿起了刀劍。八年的忍辱偷生,他們終于知曉自己并不是一具冰冷的尸體,他們的血,依舊是熱的!
兩天后,龍息高原全部籠罩在一片淡淡的血色當中,就連初冬寒冷的空氣中都散發這一絲鮮血的氣息。
“怎么辦?我們該怎么辦?!”
奴隸主古蘭在屋中焦躁的跺著步,猶如一只熱鍋上的螞蟻。他的牧場在清水河下游。昨天一早攜帶妻兒散步的古蘭忽然看到了上游飄下來的鮮紅血水,結合前一晚莫烏斯礦坑燃燒起的熊熊烈火。他立刻意識到了事情有些不對。
返回村莊,他騎馬飛奔向清水河上游的索隆尼斯牧場,沿途所見,盡是被滿門抄斬的維京牧民。老人,女人,甚至嗷嗷待哺的兒童....全部處決,一個不留!
至于索隆尼斯牧場....除了一地鮮血與殘肢碎片外,唯有漫天飛翔的烏鴉與索隆尼斯那被啃食到僅存白骨的骷髏依舊插在高桿之上。
看到這幅景象,古蘭頭也不回,直奔行省之內規模第二大的“阿胡尼肉牛養殖園”。牧場的主人“阿胡尼”是一名來自阿拉伯帝國的牧民。因為拜占庭和阿拉伯存在已久的“國際問題”,雙方奴隸主幾乎老死不相往來,從來不會發生過多的交集。
然而此時大難臨頭,古蘭也顧不上那么多了。
進入阿胡尼牧場,古蘭發現整座莊園如同被遺棄一般,安靜無比。仔細的尋找了半天,他終于在阿胡尼的別墅,找到了這位穿戴整齊的阿拉伯老爺子。
屋中除了他,還有很多人。周圍七八個小型牧場的奴隸主竟然已經全部聚集于此。至于行省之內沒來的,多半已經像索隆尼斯般死掉了。
恐懼,驚慌...幾乎所有人都是一模一樣的表情。
除了一人:阿拉伯奴隸主阿胡尼。
一刻鐘后——
阿胡尼老爺子古井不波的縷著胡子喝著咖啡,他抬起眼皮看了眼古蘭,嗤笑一聲道:“路,我已經給你指明了,至于怎么辦,你們自己看著弄吧”
“阿老,您這家大業大的,三千奴隸說放就放了!但是對于我們來說,手底下這幾百個奴隸和一座農場可是我們一家老小的命啊!”古蘭一臉無奈的對阿胡尼訴苦,“放走了這些奴隸,我們吃什么,喝什么?!”
“要知道,我們這里不少人都還欠著君士坦丁皇家錢行的債務!沒了本錢我們用什么還?”
“呵呵…”阿胡尼輕笑一聲,“要錢還是要命,這真是一個古老的問題…我甚至懷疑人類自從發明了貨幣,就從來沒有想明白過...”
“現在外面的局勢已經很明顯了,不知道有多少股暴亂的奴隸正在滿腔怒火的解放他們的同胞。雖然我覺得這群奴隸在維京正規軍的面前不值一提,但你們不要忘了…”
“莫克拉什領主已經帶著行省之中九成的兵力跨海劫掠去了!現在的龍息高原行省中即無兵力,又無船只。呵呵...只怕咱們想跑都跑不掉!”
“來自地獄的惡魔已經被放出,我們只能祈禱他們看在‘仁慈’的份兒上,繞過我們一命。反正我是把我能做的都做了。我把斯拉夫奴隸全都放了,我名下的財產,馬匹,糧食,也都給他們了,他們要是這還不放過我這條老命,那就是薪王想我老阿了,老阿認了…”
“倒是你們,如果到了這步田地還想不開…那還不如老老實實回家洗凈了脖子,等著挨刀子把!”
屋里的燭火忽明忽暗,映襯著所有人的表情都陰晴不定。奴隸主們清楚阿胡尼所言沒錯。當秩序井然有序時,奴隸起義掀不起太大的風浪。但是,現在已有一顆火星飛進了北洲這桶干柴中....
龍息高原的奴隸密度太高了!在這里,一顆火星,足以引發一場劇烈的爆炸!
商人都是逐利的,為了降低成本,每一座農場聘請的護衛都不多。和那些拿起刀來就是戰士的斯拉夫壯漢相比,他們的戰力太弱了。古蘭在思考了良久后,終于痛下決心。當他馬上就要離開之際,阿胡尼老爺子手中的咖啡泛起了陣陣波紋。
“來了....”
“他們終究,還是來了…”
嘟囔了兩句后,阿胡尼喝下了杯中最后一點咖啡,滿意的在躺椅上閉上了雙眼。他的恐懼來源于生死前的未知。當他知道自己必死,反倒放松了。
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輕輕的拿著一本火焰圣經。圣經表面是一只燃燒巨人的頭像。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奴隸們成就了奴隸主,奴隸主也必須要有死于奴隸之手的覺悟。)
(罷了...)
(人生不過轉首一瞬,我老阿活過,愛過,今日在此,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