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伸手虛推,這扇充滿著邪惡氣息的骸骨大門便緩緩打開。
瞬間,在蘇文的耳朵里,方才的絕對安靜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大量躁動不安的刺耳哀嚎…
無論這場亡靈天災在唐納德和尼古拉斯的描繪中有多么可笑,甚至如同一樁輕描淡寫的生意,但直到這時,當蘇文真正面對它,感受到它究竟是怎樣的存在的時候,才終于明白,為何所有歷史書上,對它的評價都只有一個。
“可怕到如同末日。”
蘇文絲毫不否認這個形容。
沒有親眼見過亡靈天災的人,根本無法體會這種難以用語言描繪的可怕場景。
望不到盡頭的地下大廳里,亮著淡淡的暗紅色魔導燈光,令一切仿佛沉浸在鮮血的海洋;光滑的石壁與天穹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魔法銘紋,如同天空中布滿了血紅色的星辰。放眼望去,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大廳正中央的巨大祭壇——一座由無數骸骨搭建而成的,白森森山丘般的亡靈祭壇。
而在祭壇之下,便是鮮血的“海洋”。
那是一層厚重的血肉,完全由鮮血、碎骨、爛肉形成的泥狀物組成,隨處可以見到沒被徹底打碎的關節和斷肢。此時,無數只能看得見輪廓的黑影,正在這片“海洋”中踐踏著、爭搶撕咬著,如同海浪中嬉戲的孩童。
而祭壇之上,魔法紋路呈五芒星之勢,每個交錯的節點,都有數名亡靈法師默然站立,正在源源不斷為其供給魔力。在五芒星的五個角上,五座眼球般的奇怪裝置正在發出轟鳴,拳頭般粗大的光滑血線從“眼球”的瞳孔中射出,在骸骨祭壇的正上方匯聚,組成了一面光滑如鏡的黑紅色漩渦。只是簡單地用視線望向這團漩渦時,蘇文便感受到了其中傳來的、如同實質般的負面氣息。
里面包含了仇恨、毀滅、吞噬…
與此同時,蘇文還注意到,在暗紅色漩渦的周圍,十三枚不起眼的黑點正在緩慢地圍繞盤旋著,似乎還伴隨著隱約的嬰兒哭聲。
“怨嬰么…”
蘇文喃喃道。
在此之前,他就已經對亡靈天災有過專門的了解,這場儀式是為了從終亡教會教義里的“亡靈位面”獲得力量。而作為最重要的獻祭品,其中就包括了用剛出生不久的嬰兒做成的“怨嬰”,數量越多,也就意味著儀式的規模越大。而現在足足出現了十三只,恐怕已經接近了歷史記載中那場毀滅了整個亡國的亡靈天災的規模。可以想象,倘若今天無人阻止他們,會造成多么嚴重的后果。
而就在蘇文不禁思考這些嬰兒從哪里來時,一聲粗大的咆哮在他的耳中炸響。
“嗷吼!”
他的注意力立刻轉移到了聲音來源的方向,只見在這座白森森的骸骨祭壇下方,一頭輪廓如同獅虎獸般的龐大四足怪物緩步走了出來。
它的身體仿佛剛出生的幼兒般,包裹著一層粘稠的血膜,脊背上延伸出和那些“眼球”裝置相同的光滑血線,與高處黑紅色的血色漩渦相連。但有所不同的是,這條血線似乎在吸收著漩渦的能量,而“眼球”則是在輸入。
蘇文立刻明白,在祭壇的周圍,那些血色海洋中無數個只能看得見輪廓的黑影,便是一只只像這樣誕生的魔物。
就在這時,蘇文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悶響。
蘇文以為又有什么異變發生,但回頭望去時,才發現不過是身后的大門已經緩緩關閉。不過,蘇文立刻又發現,那群跟唐納德一起來的成員,此時竟然已經悉數不見,只剩下唐納德本人正在不緊不慢跟在后面,悠閑自得。
“你的十八位‘兄弟’為何沒有進來?”
蘇文知道,那群人并不是走散了,而是壓根就沒有進入這道大門。
“我是來做生意的,又不是來當免費打手的。”唐納德聳了聳肩,“他們去干活了,唔…算是商業貿易。塔蘇里先生,這些看似恐怖的東西,其實對我們并沒有什么威脅,所以把這里當成亡靈主題的游樂園就好——快看那些可愛的巨型縫合怪多漂亮呀,真想從它們的頭上滑滑梯下來,順便把它們肚子里的內臟全部抽出,然后看著它們漿液橫飛。”
蘇文淡淡道:“你的審美真獨特。”但他的內心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靜,只是想想唐納德的描述,他就有種想吐的沖動。
“人總是要學會苦中作樂,不是么?”
唐納德笑呵呵的,但蘇文可以看出,他現在的心情其實也并沒有表面上那么輕松。
他接著說道:“所以你看,這個大陸上最慘的就是低等異族了。被塞進空間道具然后帶進來這里處死的倒霉蛋,恐怕有數以萬計,它們中有獸人、有娜迦和魚人、有博得族鳥人、還有卑賤的鼠人和鼬人等,全是終亡教會在大陸各地搜刮的祭品。在這座和外界隔絕的祭壇里,可不會有誰會為了變成肉泥的它們報仇,甚至都不會有人去緬懷一下。而作為亡靈天災的肥沃土壤,它們的命運就是為祭壇提供充足的靈魂能量,同時身體還要成為這些該死的魔物們的口糧…”
似乎察覺到了身后的對話,已經走在前面很遠的尼古拉斯回過頭來,冷冷地注視了兩人幾秒,但并沒有作出任何表示。而緊接著,他又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生般,徑直走遠了——他的目標,正是通往那座骸骨祭壇的橋梁。
蘇文則望著尼古拉斯逐漸遠去的背影,目光中有幾分疑惑和不解,還有幾分…
難以抑制的怒意。
眼前地獄般的景象,是否能夠避免出現?
如果目的只是為了除掉大陸上的害蟲終亡教會,那么大可以在這座祭壇沒有成型之前、這些生物沒有死去之前動手。但以尼古拉斯為首的“正派”亡靈法師們選擇直到現在才出手,這是否說明了,在他的眼中,成千上萬異族生命的價值,甚至遠遠要低于亡靈天災帶來的收益,可以隨意舍棄?
蘇文不是悲天憫人的人,但這種對生命的漠視,還是讓他很不舒服。
蘇文手底下也有不少人命,可他始終都只有在受到威脅時才會動手,而眼下的場景,很顯然是對無辜者驚醒了大規模屠殺。雖然為了避免引起當局注意,其中絕大多數都并非人類,但終歸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唐納德似乎注意到了蘇文的反應,先是若有所思,而后干脆不走了,從儲物戒指里掏出了一把躺椅,坐上去開啟了看戲模式。
“放松點,塔蘇里先生。”他枕著雙手愜意道,“接下來,作為觀眾的我們,大可以好好欣賞那群亡靈法師們的表演。嘖,只有兩成的報酬,我才懶得主動幫他們干活,尼古拉斯那家伙還特地把一個我根本就記不得的家伙推薦給我——不出意料絕對是個硬茬子,打算讓我幫忙收拾?他想得美。”
一如既往的奸商風格。然而,蘇文對此不置可否,沒有理會唐納德,依然看向遠處的骸骨祭壇,神色嚴峻。
但這一次,卻不是因為場景的觸目驚心,也并非因為對慘死生命的惋惜,亦或是對尼古拉斯放任殺戮產生的不滿。
而是…
蘇文竟然發現,不知從何時開始,周圍彌漫著的來自“亡靈位面”的能量,似乎正在不經意朝自己涌來。而自己全身上下的每個細胞,都仿佛格外饑餓般在吸收著這種能量。
難以抑制的興奮讓蘇文全身血液都在沸騰,雙目微微發紅。
換言之,他現在精神極了,就像是幾大瓶能量飲料灌進了肚子里。
但這并不代表蘇文很享受這種興奮。相反,這種異常的表現,讓他有些心里沒底。蘇文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這種負面的能量感到渴求,他不應該就是個普通人么?
而就在蘇文格外抓狂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唐納德微不可查的自言自語,其中還夾帶著驚喜且躍躍欲試的笑意。
“唔…居然主動來了。”
而就在下一刻,當蘇文詫異地扭頭望向唐納德時,他看到一根尖銳的骨刺正好從唐納德后方射出,瞬間便穿透了他的腦袋。
“!”
嗯,蘇文就知道,唐納德肯定是故意的。
他只不過是在把對付尼古拉斯的套路故技重施罷了。
單從唐納德轉身虛抓,隱藏在十余米外的黑色身影就仿佛主動飛到了他的手中,然后被他輕松扭斷脖子來看,那根骨刺似乎完全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傷害。但蘇文很快就發現不對勁:此時的唐納德明顯被骨刺從后腦勺穿了個通透,在眼眶穿出的刺尖散發出淡淡死亡氣息的同時,傷口中溢出的血液也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變城灰色。說實話,看著眼前滲人的慘狀,蘇文還真有些懷疑唐納德會不會就此掛掉。
“別裝死了。”
蘇文出聲提醒。
唐納德則是長吸了一口涼氣。
“我可沒裝,明明是個炮灰級的亡靈法師,骨刺上面的毒素我懷疑連幼年巨龍都能毒死,這是人干的事嗎!”說著,唐納德抬起手來往自己眼眶上一拍,那根尖銳的骨刺就被沿著原路推了回去,悄無聲息地落在了昏暗的巖縫間。
“真帶勁。”
他接著說。
…原來是在享受么。
蘇文看向那名脖子骨頭斷成了兩截的亡靈法師,然后驚訝地發現,當黑色的兜帽被掀開后,那張隱藏在黑暗中的臉竟然是一名女性,而且還是個面容姣好的半精靈。她的耳朵和莉蒂西婭十分類似,顯然介于人類和精靈之間,極有可能是兩者的混血。
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唐納德——既然有亡靈法師偷襲我們,這是否意味著我們已經暴露了?”
“廢話,大搖大擺的走進來,這已經不僅僅是暴露的問題了好么。”
果然,唐納德的話音剛落,遠處的骸骨祭壇便猛然爆發出了震天般的怒吼。
“伊格納茲,為什么會是你!”
蘇文不用看就知道,這個名字指的肯定是尼古拉斯的化名。
他的行動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