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胡三在田家村絕對是一個異類,不是因為他有錢,而是因為他懶。
公社時期就是有名的懶漢,干活總想著法子磨洋工,品行也不好,隔三差五干些偷雞摸狗的事。
常被田歸農提去教育批評,所以對田家心懷怨恨。
因為人懶,品行又不好,過了四十都還沒能娶上媳婦,爹娘也被他活活氣死。
這樣的人成為村里首富簡直不可思議,但世間事有時就是他娘的那么吊詭。
就在胡三打算渾渾噩噩過完這輩子的時候,今年開春一個驚天喜訊傳來,自己的親大伯胡德彪要從寶島臺灣回來探親了。
胡德彪當年在大陸任過當地保安團團長,如今是以臺商的身份回來的,據說是臺灣某集團的董事長,產業遍布東南亞,生意做得極大。
回鄉那天受到相關領導的熱烈歡迎,十幾輛吉普車夾道歡迎,道路兩旁數百名小學生搖舞鮮花,揮舞彩帶。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當胡德彪見到這個大陸唯一存世的親侄子時,激動得老淚縱橫,唏噓不已;當即就給了兩萬元,之后每隔一段時間匯一筆錢回來。
于是乎村里的落魄戶搖身一變成了村里首富。
大瓦房蓋起來,電視機,錄音機,電風扇,嘉陵摩托車配齊,還娶了一個十八歲的黃花大閨女,真是羨慕死人了。
以至于村里一些不成器的后生總是責怪家里的老人,怪他們當年怎么就沒跑到臺灣去呢。
見胡三這般奚落兒子,李翠香一張老臉頓時沉下來,正待與他計較,田子欣忙伸手攔住。
“媽,人家說得對,這磚確實是蓋不成大瓦房的。”
李翠香氣呼呼的說:“蓋不成又怎樣,好歹也是你辛辛苦苦燒出來的,他不過是撿了狗屎運,有什么資格取笑你!”
“對!我撿狗屎運咋的了,我命就是好,不服氣是不是!”胡三脖子一倔,理直氣壯的叫道。
“胡三,你命好誰稀罕,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就你這副德性說不定哪天又成了窮光蛋!”
胡三卻哈哈大笑道:“還說不稀罕,你這話分明就是嫉妒我嘛。”
“哼,老娘嫉妒你個大頭鬼!”
“嫉妒,你就是嫉妒我,呵呵。”見李翠香氣急敗壞的樣子,胡三愈發覺得開心,一副嬉皮滿臉的無賴模樣。
“媽,別說了,跟這種人計較是浪費口舌,生氣劃不來。”田子欣勸慰老娘。
“什么人在老子門口咋咋呼呼的,還不給老子滾!”聽到動靜的田歸農從屋里拿出一只掃把來,對著胡三吼道。
胡三嚇了一跳,后退兩步,見圍觀的人抿著嘴在笑他,又鼓起勇氣,雙手叉腰的叫道:“田老頭,你現在不過是個衰老頭子,我干嘛要怕你,我現在不怕你了,我大伯回來的時候縣高官都陪著吃飯!”
“胡三,再滿嘴噴糞,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揍你!”田歸農怒目吼道。
“你敢,現在可是講法的…”話沒說完,就見田歸農扔了掃把,直接拎著一只栓門棍沖了出來。
胡三慌忙落荒而逃。
圍觀的人一陣哄笑。
“田老頭,算你狠…”
“小子長能耐了是吧,考訴你就是胡德彪當年在咱家面前也不敢這么放肆!”田歸農指著大罵。
“再告訴你,就是政策再變,胡德彪他也休想翻天,這天下永遠都是勞動人民當家作主的天下!”
搬完了廢磚,田子欣拿著鐵鍬去窯廠,里里外外的仔細檢查,只要有洞,便添土堵住,拍個嚴嚴實實。
堵了洞,第二窟火又燒了起來。
這次燒出來的磚進步不小。
成色雖然難看,有的是灰色,有的是青色,但還是有少量的是火紅色的。
拿起幾塊紅的敲了敲,聲音清脆,質地扎實,幾乎可以算是合格品了。
田子欣坐在地上,又拿出那本燒磚技術,尋找不良品高的原因。
“燒磚一定要用大火將磚的里外燒透,然后熄火,使得窯和磚自然冷卻。此時窯中的空氣流通,氧氣充足,形成一個良好的氧化氣氛,使磚胚中的鐵元素被氧化成三氧化二鐵。
由于三氧化二鐵是紅色的,所以磚也會呈紅色…”
“燒制出來的磚不良品高,原因一般有以下幾點,一是窯內溫度過高或者過低,都會導致不良品;
二是磚的受熱不均勻導致,受熱不均勻一般是磚擺放的位置不好,或者是窯內溫度不均勻導致的…”
如果換成一個普通農民來看書,自然是一頭霧水,這個時候的所謂師傅其實文化水平都比較低,掌握技術的方法大多是前輩的言傳身教,對于其基本原理是不會去思考的,即使思考也不得其所。
但田子欣不同,他是高中生,讀書時數理化尤其出色。
理論聯系實際,找到根本原理,這樣才能形成一套自己完整的燒磚技術體系,受益終生。
田子欣一邊揣摩理論知識,一邊繼續燒窯。
第三窟,第四窟,第五窟…
北風呼嘯,大雪紛飛。
在他全身心沉浸在燒磚的實踐中時,1989年的春節如期而至了。
大年三十這天,一大早,家家戶戶都忙碌著準備團圓飯,從上午十點開始,陸陸續續的鞭炮聲就開始在村里響起,此起彼伏。
“老頭子,飯快做好了,兒子還沒回來,快去瞅瞅!”纏著腰圍的李翠香端著一碗粉蒸肉從廚房里出來,放在堂屋里的飯桌上,對一旁正在抽煙思考問題的田歸農說。
田歸農嗯了聲,起身披上棉襖,正準備出門。
“爸,媽,不用叫了,我回來啦!”門外傳來一個欣喜的聲音,只見兒子田子欣正頂風冒雪的拉著板車回來了。
板車上裝著滿滿一車紅通通的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