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聲之人正是剛才一直沒做聲的石爺。
這一聲暴喝顯然是含怒而發,由于身體還未完全恢復,他又緊跟著重咳了幾聲,一口氣順不上來,直把臉憋得通紅。
一旁的石開陽趕緊欲攙他,卻被這不肯在外人面前顯弱的老漢一把拍開。
“還死不了!”
石爺怒目一瞪,卻不是在生石開陽的氣,更多的是自責。
若不是自己無能,今日又豈會要石凌這半大小子沖在前面出頭,結果還一個不慎就著了道,被人掌控生死。
此時的他,渾然忘了之前石凌跟他一起過來時,路上眉飛色舞說起的在山外力壓靈介師、獨面上野鄉兵伍,還有結實妖修斬殺邪祟那些事。
石凌實力再強又如何,在他眼里,始終是那個很少惹事卻也不怕事,被人欺負了只會咧嘴一笑再打回去的倔強孩子。
而自己,需要保護他!
“石老身體恢復得挺好啊。只不過,石寨怎么連個被禁足的人都看管不住?這八寨祖地,是什么貓貓狗狗都能隨便混進來的?”巴蟲兒陰沉沉地看了石閭一眼。
“巴蟲兒,你要還有半點良知,就該聽聽這一位的話。”石爺沒再被巴蟲兒的冷嘲熱諷激怒,把身子一側,讓出了一旁那個裹在麻袍中的瘦小身軀。
巴蟲兒先是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隨即身軀一震,眼中露出不可思議的懷疑神色。
那瘦小之人慢慢地將頭上的麻袍摘脫,顯露出一張透著憔悴之色的面孔來。
雖是眼窩深陷,眼神渾濁,但從其他五官柔和的線條上,仍能依稀辨認出這張臉上曾經有的青春美麗。
“烏蓮?這不是巴宗老的那個瘋子娘嗎?她怎么來了!”
“噓,你小聲點,我聽巴水寨的人說巴宗老最忌諱別人說他娘瘋了。”
周圍人議論的聲音雖小,但耐不住人多,很快所有的人都在對著烏蓮指指點點。
成為眾矢之的的烏蓮眼神有些慌亂,四處張望了一下,臉上恐慌之色更濃,蹲下身來用手用力地捂住了耳朵,顯然是懼怕寨中人的議論到了極點。
當年,她在山中被山外人侮辱后,就是在寨里人有意無意的風言風語中逐漸變得少言寡語,緊跟著又被丈夫的死徹底壓垮,變得時瘋時好,最后基本就沒了清醒的時候。
看到自己的娘這般狀態,青石上的巴蟲兒臉色陰沉得可怕,像發怒的野獸一般,怒吼道:“住嘴。”
眾人一下子驚得閉住了嘴,顯然也沒想到剛才一直都是從容不迫的巴宗老會一下子會發這么大的火,有敏銳的人甚至能感覺到一股猛然爆發又強行收住的殺氣。
看來巴宗老對自己這娘是真的緊張到了極點…
“石老爺子,你把我娘帶來這里是何意?她身體不太好你難道不知道嗎?”巴蟲兒控制住情緒后,沉聲質問道。
石爺沒理會他,小心地把烏蓮扶了起來后,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
許是感覺到周遭重新安靜了下來,烏蓮慢慢放開了捂住耳朵的手,慌張的的眼神又慢慢聚焦在了青石上的巴蟲兒身上。
望著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孩子,烏蓮雙眼沒來由地就就濕潤了起來,顫抖著伸出一只手來,似乎想要拼命抓住什么東西,艱難地喊了一聲:“蟲兒…”
這一聲,短短兩個字,卻似乎道出了烏蓮滿腔的情緒,有欣喜,有悔恨,有急切,還有責備…
巴蟲兒如遭雷擊,微張著嘴巴,就那么愣在那里,似乎在那一聲呼喚中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這一聲輕喚,上一次還是什么時候?
三年前?還是五年前?
他腦海中一片混亂,怎么也想不到一直都瘋瘋顛顛的娘會突然恢復正常。
哽咽了半天后,終是在喉間擠出來了一聲:“娘!”
說完,他抬手擦拭了下眼睛,作勢就要跳下青石。
烏蓮聽到后,眼淚更是止不住地流下來,她狠狠抹了一把后喊道:“蟲兒,你先把石凌小哥身上的東西給解了!”
巴蟲兒立馬就止住了身形,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石凌,又瞥了眼烏蓮身旁一臉嚴肅的石爺,情難自已的神情慢慢褪去,又變得漠然下來。
見到巴蟲兒的反應,烏蓮急了,若不是被石爺擋著,就要沖上青石去。
她悲戚地哭喊道:“蟲兒,你聽娘一句勸,快解掉。你收手吧,不能再錯下去了!以后我們娘倆就在黑云山里重新找個地方生活下來好不好?娘好了,娘可以照顧你了,娘再也不會拖你后腿了…”
巴蟲兒一聽,心里立馬就明白了幾分,這必定是石爺將所有的事都告訴了自己的娘。
好你個石義山,竟然敢把我娘當槍使。
他像看死人一樣恨恨看了石爺一眼,對巴水寨里的幾個人使了個眼色后,對烏蓮說道:“娘,有些事你不要輕易聽信別人的話,先回寨子里,等我回家。”
巴水寨的兩個人走上前去,就要接烏蓮走。
石爺橫身而攔,軀干挺得筆直,虎目一瞪,低吼道:“我看今日誰敢動她!”
石大護寨的威信仍在,那兩個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求助似地又回頭望向巴蟲兒。
烏蓮眼中的凄然之色更濃,她輕輕將石爺撥開,望了望響水洞洞壁上密密麻麻的靈龕。
那里,也有她夫君巴順的靈龕。
“蟲兒,想當初,你爹是寨子里長得最俊的,十九歲那年又生了見陰能力,成了寨子里為數不多的護寨,惹得八寨里好多年輕女子的喜愛。”
“你不知道,當時每天有多少人圍著他轉,想著法子到巴水寨來只為看他一眼。最后你爹也不知道怎么的,偏偏就看上了我,后來又有了你…”
烏蓮沉浸在往事的回憶里,臉上禁不住地流露出幾分幸福之色。
她的細語呢喃中似乎有無窮的魔力,巴蟲兒低垂著眼,明顯在認真聽著,似乎封存在其心底最深處的東西被層層剝開,目光也罕見地轉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