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破的墻垣,有的地方已經燃起了篝火。
是的,不是燭火,是和野外一樣的篝火。堆積的門扉木板,點著火光,周圍癱坐圍據著好多難民。
火光映襯下圍攏的流民,面頰饑瘦,雙手環膝,眼睛深凹的腦袋無力的耷拉在手臂上,怔怔的盯著火光。
火光似乎是在為他們驅趕蚊蟲,但又似乎是他們能看得見的唯一光明。
沉默的走過街道,目光從一個個面黃肌瘦的難民臉上掃過,徐晃神情很沉重也很憂愁。
這些難民別看現在有的抱著孩子呱呱,有的骨瘦如柴餓倒在路邊,可一旦他們聽聞哪里有糧食,就一定會奮不顧身的向那里沖去。
徐晃不是什么慈悲大善人,他當年也是從白波軍里面走出來的。見慣了惡寒交迫,也知道人間險惡,雖然這些無家可歸的人都是因為兵禍造成,但現實就是這樣。
在亂世,人命有時候就如草芥一般,隨意丟棄,突然折斷,再也不能生存。
世界是殘忍的,也是公平的。沒有高貴出身的人,想要活命就先得不要命,拿起手中的刀槍和敵人拼命,這樣你就能活下去,甚至會活得越來越好。
可眼前的這些人明顯不是敢拼命的。
如今這個亂世,都已經被生活逼迫成這副模樣,他們都不敢站出來去殺人,去爭取活下去的權力。他們永遠也只能做個奴隸。
是的,在徐晃的眼里,他們將來終究逃不過奴仆的命運。連最基本的農民可能都做不成。
這就是現實。
在郿縣城內轉了一圈,出了道左路旁這些面黃肌瘦的難民,城內還隱隱能見到幾戶人家是封閉大門的。
可見,在這城中還是有郿縣本地的豪族沒有離去的。
尋了一處稍微小一點的宅院,徐晃眾人也不走正門,直接尋了處槐樹墻垣,互相搭把手,翻了進去。
甫一進去就被宅自內守衛的家丁察覺,當即領著刀兵就沖了過來。可這些家丁平時拎著刀兵嚇唬流民們還可以,對上徐晃訓練的精銳叟兵。
根本不夠練得,三下五除二,十數名家丁盡數被擒下,有兩個搏斗激烈的直接被徐晃奪過一把兵刀給宰了。頓時,整個家丁群體就老實了下來。
而剛才還掙扎著要徐晃好看的宅子主人,也悄然放棄了掙扎。滿面哀愁的看向徐晃,不等徐晃開口,他已經磕頭如搗碎,“好漢饒命,我屋里真沒有多余的糧食了。熬過今晚,我們明天也準備出城去別的地方避難了!好漢放我一馬,我愿將家里的所有財物都給你!”
頭在地上撞個不停,瞧著一雙大腳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宅子主人撞擊的頻率更加快。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鮮血從額頭滲出,粘連在地上,宅主人卻猶然不覺,依舊磕個不停。
腳步在宅主人面前停下,徐晃蹲下身,拎著他的后頸衣領一把拽起,“饒你命也可以,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是是是。”面色一怔,宅主人瞬間大喜,連忙應承下來,接著就是將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訴徐晃。
郿縣城自從之前被郭汜攻占后,就一直是郭汜的手下在駐守。雖說李傕郭汜代表的是西涼軍一體的實力,后來加了個樊稠。
但他們各之間的地盤分的又很細致,前期的不算,后期的基本上誰打下來的就歸誰。
像郿縣就是郭汜的,陳倉是樊稠的,李傕主要在北部。關中主要分三個郡,分別是京兆尹、左馮翊和右扶風。
而右扶風之前經過郭汜、樊稠與韓遂、,馬騰的一場大戰后,已經有些破敗不堪了。
也就是時下郿縣的現狀。
后來李傕郭汜之間的爭斗越來越激烈,最后演變成兵戎相向,李傕先是殺害了樊稠、李蒙,兼并了他們的部曲。
而后,不知是不是準備對郭汜動手,被察覺了還是怎樣。后來雙方直接爆發了混戰,期間麾下將領楊定也反了李傕。
楊定與胡軫都屬于西涼軍的老將,當年胡軫被王允派去抵擋從關東殺回的李傕時,反而與李傕合兵一起反攻了長安。
后來胡軫病死,余部被李傕兼并,楊定也由鎮南將軍轉為安西將軍,而隨著樊稠、李蒙的相繼遇害,他內心也有些緊張。
再加上長安部分士人的暗中挑唆,楊定便直接投了山東士人集團。
其中還拉攏了李傕麾下另一將領楊奉,也就是徐晃之前的老東家。連續損失楊奉、楊定兩員悍將后,李傕的勢力大不如前,也不能再壓制郭汜。
于是六月,鎮東將軍張濟從陜縣趕到長安后,雙方正式坐下來和談。畢竟兩方都不想魚死網破后,被張濟撿了便宜。
而由于各方此時的長安各方勢力相互平衡又互相有矛盾,天子便乘機提出東歸的想法。
這樣在一眾公卿大臣的支持下,天子由郭汜、楊定、楊奉、董承等人護送往東歸洛陽。
天子東歸洛陽的消息一傳開,天下皆知,其時天子更是敕令四方諸侯入司隸護駕勤王,可此時山東諸侯各自為戰,又哪有功夫來搭理他。
河北袁紹正和公孫瓚大戰,中原曹操、呂布、陶謙三人混戰不休,荊州劉表恰好年初時對荊南用兵,唯有袁術有這個實力,但他野心勃勃只想吞并揚州的劉繇,根本不會搭理天子詔令。
至于去年新拜的益州牧劉范,遠在益州,且不說路途遙遠又艱難險阻,只說他真的愿意來,天子鑾駕又如何等起。
況且這滿朝公卿大人們,難道還要隨著他劉范一同往益州那等偏僻地去?
顯然,眾公卿是不愿意的,于是眾公卿思前想后,還是覺得山東諸侯更穩妥些。雖然袁紹暫時與公孫瓚大戰未斷,但只要有了結果,就一定會來尊奉天子的。
于是,眾位公卿老大人,再苦再累,也要把天子往山東送。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縱觀整個大漢天下,諸多他們給予厚望的諸侯聞聽天子遷徙,都沒有絲毫動靜。
唯有益州偏僻地,山高水遠的年輕的益州牧,率兵跋山涉水趕了過來。然而終究這一路沿途遙遠,從七月下得知天子東歸決定出兵關中開始,益州大軍調動,糧草運輸,已經算是極其有效率的。
八月下,劉范率兵抵達的漢中,只在漢中整頓半個月,就讓先鋒徐晃,率先兵出關中。
于是九月初,徐晃率兵抵達褒斜谷,此時若在益州應當是準備秋收的好時節,可關中大地卻是一片荒蕪,數百里沒有莊稼。
當九月中徐晃率先鋒部隊抵達郿縣的時候,整個郿縣城更是透著一股秋的蕭條與悲涼。毋庸置疑,今冬劉范若不率兵來關中,恐怕這關中沃野千里會死太多的人。
徐晃最終只能從宅主人那里探聽到七月前,關中以及長安眾勢力間發生的火并事件。至于這之后,宅主人也無從知曉。
而真正的情況是,天子從七月開始離開長安,走了一個月,八月還沒有出京兆。等到正要出京兆的時候,同行護送的郭汜又反悔,不想讓天子繼續東歸,于是準備劫持天子。
可惜被楊定與楊奉聯手擊退。郭汜逃往南山。
后來天子繼續東行,直到九月底,十月初才抵達弘農華陰。
而這時,剛剛抵達郿縣的徐晃根本不知道,即便知道了恐怕也追不上。
放了那宅主人,徐晃也沒有為難他,令扈從打開府門后,帶著眾人一同離開了郿縣。郿縣城池雖然堅固,但沒有將領駐守的城池,和一座荒城并沒有多少區別。
回到軍營,徐晃將郿縣的情況告訴了荀攸。
荀攸也是眉頭緊皺,從郿縣目前的情況來看,李傕郭汜是真的不打算留在關中了。但是關中這派荒涼景象,還是讓荀攸內心悲涼的,當年他也曾在長安待過一段時間。
彼時的長安雖然說不上多么富庶,但也算是有人煙的。
如今的關中,似乎除了荒涼就只剩下白骨了。
“無論關中情況如何,眼下我軍要做的就是率先拿下根據地。郿縣城池堅厚,易守難攻,既然無人鎮守,將軍不如先將其拿下,而后再發兵東進。”
點點頭,徐晃自然知道郿縣是肯定要拿下的,“郿縣當然是需拿下的,只我在思量接下來是我等往繼續東進,還是等候主公前來,再向東兵入長安。從郿縣往長安,還要經過武功、槐里等縣邑,徐晃不知道要不要分兵駐守。”
沉吟片刻,荀攸也思忖道:“關中眼下局勢著實不明了,將軍攻占郿縣后,主職還當拱衛郿縣往褒斜關的道路順暢,而后發兵向東西查探情況。若我所料不差,如今的陳倉與武功恐怕也不過堪堪自保而已。”
“好!”聞言,徐晃心下也拿定了主意,關中的局勢比他開始想象中的要復雜的多。
原本徐晃都做好了進入關中后就與西涼軍勢力發生戰斗,可沒想到的是,不但沒有觸發戰斗,還一路很順暢的占領郿縣,立足關中。
這樣接下來就可以再緩緩做其他安排了。
然而數日后,徐晃率領大軍正式抵達郿縣城的時候,卻發現郿縣城門緊閉,城樓上重新戰了戍卒,似乎擱著幾天,郿縣的局勢竟然就變了。
抬頭望著城樓上衣衫襤褸的戍守漢子,徐晃頻頻皺眉,“城上是何人部下,我乃振武將軍益州牧麾下,劉益州聽聞天子下詔敕令四方勤王,特率兵從益州趕來!”
聽著徐晃的呼喊,城頭眾漢子也是各個色變,其中一身著皮甲的漢子,也有面色猶疑不定,“益州據此有山川險阻,劉益州去年才從關中回去,難道今年就敢重新踏足關中嗎?”
“不是重新踏足!”朗聲回應,徐晃朝著東邊遙遙拱手,“當今天子身在長安,劉益州乃漢室宗親,身負振興漢室之責任,聽聞天子召喚,無論如何也當發兵前來!”
“你是何人?又在劉益州麾下據何職務?”由于片刻,城樓上壯碩的漢子扶住腰刀朗聲詢問。
握著馬韁,徐晃再次聚眸端詳了眼城上的漢子,確認他身上的殺伐氣勢后,才又開口,“吾乃振武將軍劉益州麾下,先鋒將領河東徐晃!”
“你是河東人?”不曾想城上的人,別的沒多問,倒是對徐晃河東人的身份起了興趣,“你是河東何處人士?”眼眸微亮,城上漢子語氣捎帶驚喜。
“某河東楊縣人,莫非閣下也出自河東?”聽漢子語音中略微熟悉的河東音,徐晃也猛然反應過來,這竟然是鄉音。
“正是!”城上漢子也高興起來,“吾乃河東人李堪,只因河東活不下去了,才來關中謀生,數月前長安大戰,我本想轉向涼州憑著力氣另謀出路,數日前才輾轉來到郿縣。聽人說郿縣城是當初董卓的聚財之地,所以想找尋些東西。沒想到竟撞到了徐將軍率兵前來!”
“不曾想河東竟已然破落成這般樣子!”聞言,徐晃不由感慨。
“自從當年郭太在白波作亂,掀起動蕩,我等河東民眾又何時有過好的營生!”見徐晃感慨,李堪也無奈吐槽。
“不過如今情況好了,既然你等非李傕郭汜人馬。劉益州大軍入關后,我為你引薦,想必也能糊口活命。眼下你先將城門打開吧!”
《三國志》:諸將爭權,遂殺稠,并其眾。汜與傕轉相疑,戰斗長安中。傕質天子於營,燒宮殿城門,略官寺,盡收乘輿服御物置其家。傕使公卿詣汜請和,汜皆執之。相攻擊連月,死者萬數。傕將楊奉與傕軍吏宋果等謀殺傕,事泄,遂將兵叛傕。傕眾叛,稍衰弱。張濟自陜和解之,天子乃得出,至新豐、霸陵間。郭汜復欲脅天子還都郿。天子奔奉營,奉擊汜破之。汜走南山,奉及將軍董承以天子還洛陽。
《典略》:從興平元年至建安二年,其間四歲中,咸陽蕭條,後賊李堪等始將部曲入長安,居卓故塢中,拔取酸棗梨ワ(ワ,從吊切。)以給食,發冢取衣蓋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