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不知過了多久,顧岑從昏迷中悠悠醒轉。
此刻天色已然昏暗下去,顧府大院基本成了一片廢墟,院中的老樹斷成兩截倒在一邊,老樹旁則燃著通明的篝火。
一男一女坐在篝火旁,少年用樹枝輕輕翻動著篝火,白色衣角在火光中飛舞。
看到顧岑醒轉,這才抬頭不咸不淡的問了一句。
這是…
顧岑雙眼有些迷茫,伸手摸了摸自己被刺穿的胸膛。
雖然血水一片黏膩,但卻已經沒有了疼痛的感覺,似乎傷口已經愈合了。
凜兒!
想到自己被鎖鏈貫穿,顧岑心中猛的一跳,連忙站起身來看向那名白衣少年,神情焦急:“凜兒?凜兒呢?!”
沉默。
偌大的院子里,此刻便只剩下篝火的“噼啪”聲響。
顧岑手指用力攥緊泥土,發現對方的沉默,心中也跟著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不,不會的!
凜兒那么強,一定會…
“她為了救下在場的所有人,已經…”
青衣少女明眸閃動,輕嘆一聲站起身來,走到顧岑身前蹲下,輕輕攤開手掌:“不過,也不是什么都沒有留下。”
夜夜流光,青袖隨風飛蕩。
白皙的掌心攤開,掌紋交錯,露出一枚崩碎的人偶碎片。
絲絲縷縷的裂痕蔓延,明眸彎彎似喜似嗔,一抹融化的墨跡墜在眼角,恍若珠淚…
顧岑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拾起那枚人偶碎片,怔怔看著上面那雙眼睛,腦海里卻空白一片。
“王家那姑娘長得太過艷美了,離遠了一看便像是在恃美揚威一般,我看啊,定是個不好相與的…”
“那個就是王凜兒啊,果然和傳聞中一樣,比京城的花魁都還要美艷動人!”
“我我我…我是第一次翻墻出來的,我聽說今天有燈會,你就當沒見過我!不許跟別人講!”
“我以后的郎君嘛,為什么要問這種問題?如果我以后喜歡上了一個人,那我的心上人定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滿身清正,踏實努力,才華橫溢!”
“顧兄,今天多謝你幫我解圍了,明天再見,以后…以后…以后也要多多相見!”
“顧岑,所以,你勇敢一點行不行!”
“顧岑…”
“顧岑…”
“顧岑…”
隨著手中人偶碎片慢慢升起微弱螢光,一幕幕畫面在空白的腦海里浮現,或是回眸一笑,或是眉眼彎彎,或是嬌羞紅臉,或是賭氣嬌憨。
翻墻的樣子,逃跑的樣子,跳舞的樣子,雀躍的樣子,每一個樣子都生動的拼湊出了同一張臉,又重新消散。
最后浮現出來的卻是胃疼偷吃冰點被他訓斥后,偷偷在房間里敲打人偶的身影:“顧岑小氣鬼!”
“算了。”
那張臉頰氣鼓鼓的抬起,嘆了口氣,笑靨如花:“顧岑長命百歲…”
顧岑眼前突然就模糊了,顫抖的手輕輕握緊手中的人偶碎片,慢慢將頭抵觸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出了聲。
長命百歲…
長命…百歲…
寧無猜看著他的模樣,似乎也有些于心不忍,輕輕翻動著篝火,心中卻堵得有些難受。
雖說王凜兒并沒有完全消散,仍舊在這人偶碎片上留下了些許殘魂,但那終究只是些許殘魂,什么都做不到,甚至還會隨著時間流逝慢慢消散。
世無輪回。
最殘酷的一點就在于此了。
今生錯過了的兩個人,便再也遇不到彼此,只能日復一日的淪陷在悲傷和遺憾里,直至死前都難以放下執念。
若有輪回…
寧無猜腦海里頭一次冒出了這樣一個想法,像是瘋長的野草般,一發不可收拾。
若有輪回,惡人今生釀就成的苦果,來生定會惡懲。
若有輪回,善人今生得不到的善報,來生定會得到。
若有輪回,今生錯過的戀人們,便可在來生的那端重逢,孤魂野鬼們也就不會有那么多的遺憾和執念。
若有輪回…
若有輪回…
“涂山。”
虞青梅忽然輕輕喟嘆了一聲,緊接著仿若自言自語般說道:“有狐綏綏,在彼涂梁,情絲紅紅,系往何方。有狐綏綏,在彼涂塘,相思蔓蔓,慰我心殤…”
說著,虞青梅對著顧岑嘆道:“原本不想告訴你的,但王凜兒救了我們一命,雖然殘魂碎成這個樣子了,不出兩月定會消散,但也不是完全沒辦法。”
“涂山,傳聞中涂山曾有一株相思樹,付出情力以及維系兩人的器物,便有滋養魂魄,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
“但那株相思樹據說已經被毀掉了,就連涂山界也不知道藏匿到了哪片深山老林之中。”
“不過…”
說著,虞青梅看向滿臉認真的顧岑:“若是你找到相思樹的種子,那枚種子或許也能滋養魂魄,屆時令殘魂補全,王凜兒以鬼魂之軀重生也并非不可能。”
長風驟起,拂過顧岑雙眸。
發絲帶著泥土狼狽的貼在額頭,原本晦暗的雙眸也隨之一亮,緊接著便激動地顫著嘴唇,對著虞青梅一個頭磕在地上:“即便希望渺茫,那也足夠了!姑娘大恩大德!顧岑做牛做馬也難報萬一,此生沒齒難忘!”
“也不需要你做牛做馬。”
見到師姐轉頭看向自己,寧無猜頓時輕咳了一聲,意識到是時候自己出面了:“你只需要告訴我們,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追殺王凜兒的是誰?那個小盒里裝的又是什么?”
顧岑頓時抿著嘴,面露掙扎之色,藍色的衣衫披散下來,默不作聲的跪在地上。
寧無猜眉梢輕挑:“你是有什么顧慮?”
顧岑肩頭微顫,滿目掙扎的開口道:“抱歉,我曾與人約定,此事不可對其他人泄露,我…”
然而還沒等他說完,一道溫婉的聲音從旁邊響起:“兩位就不要為難顧兄了,顧兄一諾千金,有君子遺風,自然是不會食言的,這件事還是讓我來說吧…”
顧岑猛地轉過頭來,看向從一片黑暗中緩緩坐起身來的女子,急忙道:“明月!”
“無妨的,顧兄。”
龔明月衣衫狼狽的坐起身來,明眸燦燦,然而溫聲細語卻自有一股不容置喙的氣勢:“盒子已經被奪走,再瞞著已經沒有意義了,這一手我們已經輸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信息送到我兄長那里,這樣才不至于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說著,龔明月在顧岑的沉默中緩緩起身,看向寧無猜和虞青梅認真道:“這件事說起來也沒什么可保密的,不過就是朝堂黨羽之爭而已,告訴兩位沒有問題,不過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兩位可以答應。”
虞青梅向前一步,精致的下巴微微一揚:“說說看。”
龔明月輕嘆道:“對方雖然奪了那東西,但為了封鎖消息,必然也不會放過我,我希望兩位可以將我送到天人城,到那里我兄長自會護我…”
“沒問題倒是沒問題。”
寧無猜點了點頭,神色有些狐疑,看向一臉誠懇的龔明月:“不過你就這么相信兩個陌生人?就不怕我和追殺你的人是一伙的?”
龔明月搖了搖頭笑道:“不怕…白衣年號,青衣扶搖,兩位應該就是最近聲名鵲起的夔門劍仙吧?”
寧無猜頓時后頸一寒,眼睛都瞪圓了:“你禮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