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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一刀動風雷

  杜雷的手還是沒有拔出刀。

  但是他的心里面卻如同空中的烏云一樣翻涌不斷,五味雜陳。

  他又想起了他那卑賤的童年。

  ——大雨滂沱,泥濘滿街。

  ——他赤著腳在泥濘中奔跑,因為后面有人在追逐。

  ——他從鏢局里偷了鞋子逃出來,后面的鏢師還在不停地追,追上他之后,就將他脫光了綁在樹上,用藤條鞭打。

  ——鞭子抽在他的身上,抽出一條又一條的血印,有的地方甚至皮肉都翻了開來,滴下鮮血,觸目驚心。

  ——雨水落在他的傷口上,他感受到的不只是疼痛,還有羞愧、自卑、與屈辱!

  他從那一次起,便發誓要練好武功,絕不會再讓人將他綁在樹上。

  可是此時此刻,他面對傅紅雪,面對這位天下無雙的刀客,竟又有了一種被綁在樹上,藤條即將落在身中的感覺。

  烏云罩在他的頭頂。緊密而濃厚,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他忽然覺得好悶,悶得他又想脫掉衣服,褲子,與那雙花了十八兩雪花紋銀才買來的嶄新的鞋子,再次赤腳站在泥濘上!

  但是他又不敢。

  因為他已聽到李不負對這一場決戰的評價。

  李不負說得一點兒都沒有錯。

  ——他心里面又變得后悔,他不該問拇指和孔雀的,他該問問李不負。

  ——他既然將李不負請來,請他吃了飯,他就該多請教一下李不負的。

  ——但他又怎么低得下頭,去請教一個和他一樣用刀的高手?

  ——可是他又怎會接受拇指和孔雀的建議的?

  ——因為拇指和孔雀是送上門來,將傅紅雪的資料和決戰的建議都送到他面前的,他們的態度總算不錯,不至于讓他低聲下氣地去求人。

  ——何況拇指和孔雀還搬出了“公子羽”這尊大人物來。

  杜雷在這一瞬間猛然想到了很多很多,他想到的這些事情,連同頭頂的烏云全都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壓得他幾乎聽不見外界的聲音,壓得他實在已無法再忍耐!

  隨著第一滴雨點落下,杜雷的身子也騰身而起!

  他的雙腳忽地離開了他的鞋子!

  鞋子陷在土里,刀也霍然出鞘!

  一刀動風雷!

  他的刀法正是刀身攜急風,刀勢裹驚雷!

  刀如滾滾雷霆,天風急急,風雷混為一體,天卷地涌,猛然朝著前方刮去!

  他劈出的雖只有一刀,然而刀勢千變萬化,滾滾而來,像是要將面前的一切都全部震碎!

  刀劈中不是烏云,而是另一柄刀!

  一柄紅色的刀!

  杜雷突地意識到了一點,他撞上的不是傅紅雪的刀!

  而是李不負的刀!

  烏云又壓了下來。

  雨落,打在人的身上,竟是紅色的。

  比血還要紅!

  雨水怎么會如此紅?

  杜雷的瞳孔瞬息收縮,他看到的不是紅雨,而是映紅了雨水的刀!

  那是一柄通體血紅的刀,就像是被人以最珍貴的心頭血生生染紅的刀一樣!

  刀鋒交錯,一碰即收!

  杜雷的刀上仍好似有風雷之聲在震震作響!

  但是雨卻先到!

  李不負的人影從亭子中躍出,激著雨水而來!

  被映成血紅色的雨滴已濺到了杜雷的臉上,然后又從臉頰慢慢滑落。

  就像是當年,那位鏢師用藤條一下又一下地抽在他的身上,皮肉翻出的血慢慢滴下一樣!

  “啊!”

  杜雷的喉嚨中發出如同野獸般的低吼!

  嘩啦啦!

  大雨傾盆落下!

  血刀從天而降,銀河直落,跟著大雨一起落了下去!

  杜雷努力揮刀,向上而抵!

  刀身震顫,刀聲嗡鳴!

  杜雷在拼盡全力揮刀抵擋,但是他竟第一次感受到氣力不足,他握刀的手臂竟感覺提不起力氣來了。

  泥已被大雨打濕。

  杜雷還是不肯松手,但是他的一雙赤腳,已陷入到了泥水之中。

  “你......”

  杜雷咬緊牙關,想說什么,卻沒人聽到他說的到底是什么。

  而在杜雷的感覺里,已經聲嘶力竭。他已經用盡了渾身的力氣要喊出那句話來,但是他的喉里卻一點兒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啊啊啊!”

  杜雷的雙眼布滿血絲,眼珠都要凸了出來,手臂顫抖,氣喘如牛,好似要從喉中吼出最不甘、最憤怒、最凄厲的呼喊!

  但是他吼不出聲音來!

  他的整個人已脫力,軟軟地倒在了泥濘之中,連泥水都未濺起一點。

  李不負立在他的身前。

  李不負的雙足輕輕踩在泥上,卻未陷落。

  鞋面微濕,卻仍新凈。

  血刀已不見。

  刀上有雨,刀未染血,刀又纏在腰間。

  杜雷已敗!

  “杜雷已敗。”

  傅紅雪平淡地道。

  李不負道:“是,他已敗。”

  傅紅雪道:“他已敗,卻未死。你總算保住了他的一條命。”

  李不負道:“活著總是美好的,他明明能活下來,為何偏偏要來送死呢?”

  傅紅雪道:“天下求死的人又豈止他一個而已?”

  李不負長嘆了一聲。

  傅紅雪忽道:“然而我卻還未拔刀!”

  李不負道:“你想拔刀?”

  雨水瓢潑而下,雨如豆粒。

  雨打在花上,打在亭子上,打在白楊樹上。

  燕子躲避,泥融入雨。

  雨勢變得極大。

  天地間涂成青蒙蒙的一片,宛如混混沌沌,已分不清哪里是雨,哪里是泥,哪里是人。

  傅紅雪道:“我等了這么久,本是等待拔刀!”

  李不負道:“你果真想拔刀?”

  傅紅雪道:“是!”

  李不負道:“那你就拔刀吧。”

  傅紅雪道:“我等你先出。”

  李不負道:“我?”

  傅紅雪凝視著李不負。

  李不負看了看傅紅雪緊握著的刀,忽拍拍腰間,道:“我的刀沒有刀鞘。”

  傅紅雪的刀鞘漆黑,正如他始終看著李不負的漆黑的眼。

  李不負道:“所以我不能像你們一樣拔刀。”

  他說完這句莫名其妙的話,便走回了亭子里。

  他的衣衫已被打得濕透,緊貼在身上,發絲滴水,藍鳳凰趕緊走過來,拿出一方絲巾,幫他擦了擦臉上的水。

  傅紅雪依然站在雨中。

  李不負對蕭四無道:“藍姊姊幫我擦水,你去幫幫杜雷吧。”

  蕭四無道:“我去幫杜雷?”

  李不負道:“你去把他扛回去。”

  蕭四無怔了怔,露出一副極不情愿又無可奈何的樣子;但猶豫一下,他也只好淋著雨去扛倒下的杜雷。

  傅紅雪再不看向三人,突然拖著跛腳,一步一步地朝著廢園外走去,他的身軀依然挺立,神情依舊不改,宛若無視滿天的狂風大雨,

  等他消失在雨中后,李不負三人也走了。

  倪家廢園中,燕子也早就不見。

  又只有無言的白楊樹孤獨而立,自始至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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