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五天。
玩偶山莊中又多了個人。
這一次是柳色青。
柳色青來的時候,進入客廳,已是傍晚,正好遇見還在用餐的楊開泰和徐青藤。
柳色青以前一直孤傲,他認識的人不算多,少林出身的楊開泰卻是其中一個。
但他卻從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楊開泰。
楊開泰整個人俯在桌面上,面前是一碟又一碟的各樣菜肴,幾乎已堆成一座小山;他手中捧著一個大碗,碗里面盛著至少有一斤米飯。
他拼命地吃著,那種風卷殘云的氣勢像是要把這么多的飯菜全都吃光,一顆不剩。
柳色青站在門口,愣了愣,有些不知該不該進門。
而楊開泰聽見門口有人,抬起頭來打量,笑著招呼道:“柳色青?”
他的額頭眉毛鼻梁上全都是米粒,嘴巴兩邊沾著紅油,整個人像是十幾天沒吃過飯一樣。
楊開泰以前就像是一塊剛出爐的硬面餅;此刻卻變成了一塊燒得發糊的大米餅。
柳色青勉勉強強認出他的面容,道:“你.....你是楊兄?”
楊開泰笑著點點頭,又埋下頭繼續吃。
柳色青又注意到旁邊還有快要醉倒的一人,仔細看了看,竟是武當的徐青藤。
與楊開泰不同,徐青藤倒似是在酒里泡了許多天,身體被泡得軟了,多虧左邊有一位長腿美人,右邊有一位細腰美人,各自用力扶住他,才使得他沒有摔下椅子。
柳色青不禁驚訝道:“你是......你是武當的青藤兄?”
徐青藤此刻仿佛才剛剛注意到柳色青,轉頭道:“哦?這不是柳兄么?你也來了!來得正好,你快來和我喝喝酒,我旁邊這兩位美人,你要哪一個?我都讓給你!”
旁邊站著的正是小雯和梅子二人。
她們也被灌了不少的酒,不止是臉,整具身子好似都已紅了。
柳色青怔怔地道:“你們......你們怎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只見酒桌上還有兩人舉止有方,不緊不忙。
他連忙去問那兩人:“你們可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那兩人正是主人“天公子”與偽裝成“少林俗家前輩”的李不負。
主人故作嘆息道:“此處是玩偶山莊,我們都是別人的玩偶。”
他詳細地又將故事講述了一遍。
關于“玩偶山莊”的來歷與故事他早已講過許多遍,十分熟練,立即使得柳色青感到震驚。
但轉即迎來的卻是不相信。
他比楊開泰和徐青藤更不相信得多。
因為他還有一重疑問,為什么“六君子”楊開泰、徐青藤、還有他會接二連三地,在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落入玩偶山莊中來?
——這其中難道真的沒有陰謀?
柳色青道:“不可能!我現在立馬就要出去!”
主人淡淡道:“你若想出去,至少要先打過外面亭子里的紅櫻綠柳二位老人。”
柳色青聽到“紅櫻綠柳”兩人的名字,不禁愣了愣,隨即停住向門外的腳步。
“你們說門外的老人是紅櫻綠柳?”
主人道:“正是!”
柳色青道:“他們也被困在這里,不能出去?”
主人道:“連我和他也被困在這里,不能出去!”
柳色青冷笑著問道:“你和他又是誰?聽你的口氣,好像你比紅櫻綠柳還要厲害?!”
主人道:“紅櫻綠柳不過是兩條老狗而已。我旁邊這位也比他們更厲害,但是我和他也沒有能夠逃得出去!”
柳色青聞言,居然怒色上臉。
他也曾聽他的師父巴山顧道人提起過“紅櫻綠柳”的名氣,他的師父還稱贊二人的“御劍之術”獨步武林,另具一格。
這二人當然也是許多劍道少年曾心中所向的。
而面前的主人卻說那兩個人不過是兩條老狗,這怎能讓他不怒?
柳色青提劍而上,施展開巴山劍廬獨傳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風舞柳劍”,劍光一舞,碧色耀眼,已籠罩住主人與李不負。
不見主人有任何多余的動作,他的整個人便像一支射出的箭,連帶著椅子已朝著后面退去。
而李不負卻沒有退。
李不負只是坐在原處,伸出雙手,輕輕一合,漫天的劍影突然一收,全都收到了李不負的手中。
柳色青手中劍身微顫,劍尖被李不負夾在掌間。
空手入白刃!
這一招并不稀奇,但卻通常都是雙方對敵實力懸殊的時候才能見到。
柳色青漲紅著臉,用盡力氣,想將長劍從李不負手中收回來。
但李不負卻面無表情。
他并不是真的面無表情,而是戴上了一張天公子為他挑選的人皮面具,以使得“六君子”不能夠認出他來;他如今看來就像是一個皺紋滿面的老者。
柳色青立在原地,盯著李不負的微微泛著金色光澤的雙掌,忽問道:“這是少林寺的金剛般若掌?”
李不負點了點頭。
柳色青道:“你是少林寺的高手?”
李不負又點了點頭。
柳色青道:“你......你到這里已有多少年了?”
他看李不負的“蒼老樣貌”,只覺他也許是與少林寺方丈一個輩分的高人,不禁發出此問。
李不負收回手掌,輕輕一彈,將他的劍返還。隨即他又用左手伸出兩根指頭,在柳色青面前舉著。
柳色青道:“二十年?”
李不負點頭。
這時,主人也道:“他乃是少林昔年一位修煉‘閉口禪功’的高手,所以不會開口說話,可他的武功你總該已見識到了。”
柳色青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閉口禪功......若在這地方二十年不說話,他怎么能活得下來?”
柳色青開始漸漸相信“玩偶山莊”是真的了。
主人露出一絲神秘的笑意,道:“在這地方不說話照樣也可以活得下來,因為到了這地方你就會發現,說不說話其實都是一樣的。”
柳色青驚問道:“都是一樣的?”
主人道:“無論你說什么話,都沒有任何意義。”
柳色青回過頭去看了看楊開泰和徐青藤,瞬間就明白了主人話中的含義。
“你的意思是我以后也會變成他們這樣?”
主人搖頭道:“那倒未必。”
柳色青道:“未必?”
主人道:“他們一直都是天之驕子,當一個人在外面是天之驕子,享盡一切榮譽后,再來到這里,難免會先失常一段時間的。他們爬得越高,摔得也就越狠!”
柳色青聽懂了主人表達的很含蓄的意思:主人認為他雖是出身巴山劍廬,但畢竟還是比不上少林武當這樣的名門大派,他的劍法也是比不了楊開泰、徐青藤的。
這評價并不算多么偏頗。
柳色青忽感到一種莫名的悲愴之意。
“不錯,不錯!我的確本就不如別人。上一次我敗于李不負之手,我已喪盡顏面,我從來都不是什么天才,我誰也打不過,我只不過是個廢物罷了.......”
他一個人垂著頭,看著地面往外走去,竟自顧自地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