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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江南四友

  劉正風走上前去,將門口銅環敲了四下,停一停;又敲兩下,再停一停;又敲五下,再停;然后又敲了三下。

  李不負知道黑道上的扣門之法大有門道,便如這般,不似扣門,倒像是傳遞某種信號一般。

  過了片刻,大門緩緩打開。

  里面走出兩位家丁一樣的老者,然而兩人步履沉穩,目露精光,顯然有著不俗的武功在身。

  劉正風介紹道:“這位是‘一字電劍’丁堅丁大哥,而這位是‘五路神’施令威施九哥,二位在當年的武林里均是赫赫有名,威風一方的好漢,只是后來隱居在此了。”

  李不負向二人抱拳道:“丁大哥,施九哥二位好,在下李不負。”

  丁堅笑了兩聲,道:“我前日去外面買米的時候,也聽聞了你的大名,說你抱著一把金刀四處晃悠,果真是英雄少年。”

  這二人也知道李不負在金盆洗手大會上力戰嵩山派的壯舉,見他年紀雖小,卻也不敢小瞧。

  劉正風進了門,將李不負引去廳堂,說道:“這梅莊中有四位隱世高人,各有‘琴棋書畫’四樣愛好,你到了那里,縱無意于琴棋書畫,卻還是最好不要小覷了人家。”

  武林之中,有很多綠林好漢不喜舞文弄墨,咬畫嚼字,對這等人也往往不屑;衡山派歷代高手皆是沉迷音律,愛好樂曲,這些亦都曾被人詬病過,是以劉正風深知其中輕重。

  李不負點頭記下。

  兩人隨即進了廳堂。

  廳堂之中,掛著一幅幅文墨寶紙,有的是書法,有的是畫卷,其中許多都是難得的珍品,為外界所不見。

  只不過李不負并不精通書畫之道,看到這些字畫,只覺得的確很好看,卻難以觀出個所以然來。

  而大廳之中,已站了五人,其中有一人是曲洋。

  曲洋見了李不負后,立即問道:“小兄弟,我那孫女怎樣了?”

  李不負道:“非非的毒已解,她說想跟著圣姑學琴,于是留在了洛陽。”

  聽見“圣姑”二字,堂中另外四人的臉色都微微變了變。

  曲洋笑道:“哈哈,小女孩跟著我這老人家總是無趣的,圣姑大人若愿收留她,那是很好的一件事。”

  他雖在笑著,然而神色畢竟還有些舍不得。

  待他說完,堂中一白發老者忽問道:“這位便是你們口中所提及的‘不是劍客’李不負嗎?”

  “正是。”

  “好少年。”

  白發老者面前擺著一方瑤琴,他隨手撥動琴弦,彈出幾個歡快之音,像是在對李不負表示贊賞。

  曲洋又為李不負一一介紹這梅莊中隱居的“江南四友”:

  老四丹青生長髯及腹,好畫;老三禿筆翁頭頂禿禿,好書;老二黑白子又高又瘦,好棋;老大則是枯瘦白發的黃鐘公,好琴。

  一一見禮之后,黃鐘公又道:“曲洋兄,你我如今可否合奏那一曲廣陵散了?”

  曲洋笑道:“小兄弟,你來得正是時候,今日我與莊主正要合奏一曲絕世廣陵散,你也可聽聽。”

  李不負自無不允。他知道曲洋與劉正風投奔梅莊,正是以廣陵散一曲作為贈禮的。

  錚、錚、錚......

  二人開始奏琴,這首廣陵散又名聶政刺韓傀曲,講述的乃是聶政為報知遇,刺殺韓傀,力戰而死,死前自毀面容,又削雙目,不愿被人辨認出相貌,以免連累姐姐的故事。

  其間既有一劍酬知己的豪邁,又有紛披燦爛,戈矛縱橫,死戰不休,自毀面目的壯烈,還帶著身死人消的悲涼。

  此首妙曲在曲洋、黃鐘公手中演奏而來,簡直令人身臨其境,心神蕩漾,投入其中。

  一曲而罷,曲洋、黃鐘公閉目,長長不語。

  丹青生忽然端起酒壺,豪飲而盡,道:“壯懷激烈,其人如醉,吾當痛飲三百杯!”

  禿筆翁拿出毛筆,琢磨了半天,說道:“這琴聲錚錚,若能化作筆法而書,必然又是一套精妙的武功......只可惜...可惜....”

  黑白子卻道:“一子下錯,滿盤皆輸。這聶政能不顧生死去刺殺,實是韓傀未能想到的一著了。”

  他們每人都聽出不一樣的東西,全與他們各自所癡迷之道有關,這些奇思妙趣卻全被這琴聲勾動起來。

  李不負在旁瞧著,不由暗暗稱奇。

  而劉正風亦長嘆道:“不知我劉府家人......唉!”

  過了良久,丹青生突然道:“這聶政前去刺殺之前,一定是痛飲了一日一夜,才有這等豪邁之情!”

  禿筆翁道:“不對,他刺殺前若喝了酒,醉醺醺的怎能殺人?我倒是聽出他出劍如筆,筆筆都指向韓傀的要穴,才將之刺殺!”

  丹青生擺手道:“你問問那小兄弟,你是不是也聽出聶政是喝了酒的?”

  李不負愕然地搖了搖頭。

  禿筆翁笑道:“小兄弟既是衡山派高手,想必一定聽得出其中聶政那一套劍法之猛烈了!”

  李不負苦笑著還是搖頭。

  “原來只有我一人能聽懂么?”丹青生和禿筆翁都有些皺眉。

  這時候黑白子望向李不負又要開口。

  李不負已搶著說道:“恕在下愚鈍,這其中的棋道、書道、酒道、畫道,都是一概沒有聽出來的。”

  黃鐘公哈哈一笑,說道:“每人心意自有不同。那么小兄弟你又聽出了什么?”

  李不負想了想,答道:“我聽出琴聲鳴鳴,如風在耳,莊主的內力當是十分深厚,這想必倒沒錯的!”

  眾人一齊笑了起來。

  黃鐘公乃是在場年齡最老之人,數十年的內功極為深厚。李不負說得確實不差。

  丹青生尤其大笑道:“是了,這是我等各擅琴棋書畫四道,有些癡迷,所以聽得不同。而想必小兄弟內功修為不俗,所以聽到的琴聲自然是內功之道了。”

  “果然是好曲、好曲!盡興、盡興!”

  他一邊說,一邊又尋來幾杯酒喝。

  而丹青生雖口中這樣說,“江南四友”其實卻未免還是有些懷疑。在他們看來,李不負雖武功不弱,但畢竟尚且年少,內力再強又能強到哪里去?

  ——何況丹青生說“酒”,禿筆翁說“筆”,黑白子說“棋”,所講皆是各自最擅長之道。

  ——而他們覺得李不負故意要說聽出內功修為,卻是有些賣弄自身,而看低他們的功力深淺了。

  過了片刻,丹青生忽道:“獨樂不如眾樂,我一人飲又有何趣?你們豈不與我對飲?!”

  黑白子笑道:“你那酒室中的酒,便如你的性命寶貝一般,今日也肯舍得給我們喝?”

  丹青生不說話,獨自轉回房間,抱出一大壇子酒來,又給每人倒上,果是陳年美釀,稀有好酒。

  他笑道:“我雖好酒、好畫、好劍,三者還以酒道為首!”

  七人在此分飲,心中猶沉浸在先前廣陵散中的豪烈場景中。

  黃鐘公興致上頭,更不由多喝了兩杯,道:“廣陵散從此不絕,實是一樁美事!若這曲子能融入我的‘七弦無形劍’中,卻不知威力如何。”

  李不負聽得好奇,問道:“這曲子也能當作劍法來使么?”

  曲洋笑著解釋道:“大莊主所說的‘七弦無形劍’,乃是以琴作劍,以琴聲共鳴,引動敵人內力,這門劍法可謂琴劍相合,獨一無二了。”

  黃鐘公面上頗有自得之意,這門琴法正是他最得意的武功。

  李不負酒過半酣,也很訝異,只因他頭一次聽說天下還有這樣子的武學,不禁問道:“大莊主可否演示一二,令我開開眼界?”

  此話一出,黑白子、禿筆翁全都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丹青生則連連道:“不可不可,這琴聲一入耳中,催心動肺,內力稍差之人,恐怕聽上幾聲都受不了的。”

  李不負道:“這琴聲如此厲害么?”

  黑白子道:“這位少俠想必在內功修為上有不俗造詣,那也未嘗不可讓他試試。只看大哥是否肯賜教了。”

  他心底覺得李不負有些自大,所以故意說出這樣一番不露鋒的話。

  黃鐘公趁著酒興,朗笑道:“既然今日廣陵散重現世間,我等雅人自然不可不盡雅興。”

  “這樣,我以內功催動琴音,作為散場之曲。而各位各憑內力高低,若有不適,便正可緩緩退去了。這一散席,方脫得俗味,顯我輩之雅,各位以為如何?”

  眾人互視一眼,也都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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