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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金盆洗手大會(四)

  眼見李不負答應了,莫大先生點點頭,交給了他一封皺巴巴的信紙。

  “這可看作是我給你的信物,上面有我的字跡,作不得偽。你明日便代表我去吧。”

  李不負一目不看,便收好了信。

  隨后,莫大先生飲了口酒,慢慢講了他的武學經驗起來。

  “劍和琴一樣,都是有個性的。我最擅長之曲,是那一首‘瀟湘夜雨’,所以我的劍也一樣。”

  莫大先生說到此處,右手忽在胡琴上一按,只見青光一閃,一柄細細的長劍抽出,“叮、叮、叮、叮”刺在桌上各處。

  這細劍青光閃爍,縹緲無蹤,劍光圈轉之間,忽而在左,忽而又在右,教人眼花繚亂。

  過了一個呼吸,又只聽得劍聲一絕,仿佛琴弦之斷,青光頓時不現,劍竟是已被收在胡琴之中了。

  桌面四邊擺著的四個盤子,卻都被短短地切下一個小角來。

  李不負神情一動,道:“好劍法!”

  莫大先生若是將這些盤子全都斬碎,那也不算特別厲害,但每一個盤子都堪堪只斷了一個小角,點到而止,這便令人嘆為觀止了。

  “我的劍中有悲意,你可曾聽得?”

  李不負忽問道:“如人一般?”

  莫大先生答道:“人早已死。”

  李不負道:“劍法呢?”

  莫大先生長嘆道:“劍法不死,卻也活不暢快了。全靠一股悲意撐著的劍,又有什么活頭?”

  李不負耳邊似乎又響起了莫大先生方才所拉的曲子。

  他望向窗外,雨已不大,天色暮沉。

  然而雨點飄飄灑灑,隨著風來風去而傾斜,搖搖揚揚,聲息甚少,卻更斷人魂。

  莫大先生的劍豈非也是如此的?

  李不負竟也嘆了口氣。

  莫大先生道:“劍有劍意,刀便也有刀意。尋常武者只練招式,不練心意,那是下乘之武學,是為我等高手所不取。”

  李不負點頭。

  莫大先生又道:“然而劍發劍意,仍需借助招式所發,正如江湖游子,漂泊天涯,一腔悲苦,也需借一曲悲歌才可抒懷。若無其曲,何抒其情?”

  李不負繼續點頭,武功的意境雖非常玄奧,但招式當然也是極為重要的,也不可不練。

  莫大先生道:“有的人畢竟只會招式,不能領略劍法奧義,那也正常。”

  “就好像我見過一個七歲神童拉‘瀟湘夜雨’的曲子,每一個調他都拉得極好,但他并不通悲傷之意,曲子也就失了精髓。”

  莫大先生話鋒一轉道:“刀也一樣!”

  李不負突然陷入了深思。

  許久之后,莫大先生一壺酒已喝完,他才繼續說道:“我們用刀法之時,想的是如何擊敗敵人,而不是怎么用好刀法,刀法威力難免就會小了些。因為我們心中藏著的刀意是想要獲勝,而不是刀本身的意。”

  “可我們若只想著用好刀法,而不想著怎么擊敗敵人,那么在對敵之時,必定要大大吃虧!甚至三兩招就可能落敗了!”

  李不負一下便懂得了莫大先生所說的意思。

  莫大先生道:“其中自有平衡,但這便如曲中的音調節奏情緒一般,全憑感覺,我講不出。但我想你會慢慢懂的。”

  “你說得對!此中有真意,本不該用招式的,該用心意。”

  李不負霍然抬頭,忽地拔出刀來,躍出茶樓,到了一處無人僻巷,竟開始演練刀法,如入醉態之中。

  他時而右手握刀,左手拿掌,時而左手握刀,右手捏拳,做出的都是一些極為古怪奇異的姿勢,如反手抓耳,直腿頂天,單腿環跳等等。

  這些都是血刀經中的修煉體式。

  血刀經與神照經的修煉方法相差甚遠,前者吸取了大量的西域法門,由外入內,表里合一,最后與血刀刀法相聯。

  而后者則是正統的中原心法,只是大為神異,療傷效果極佳。

  李不負用血刀經中的姿勢演練,便像是到了另一個狀態里,好似發狂。

  幸好僻巷中少有人來,縱有人聞聲欲探,也被莫大先生暗中驚退,使之不得打攪到李不負。

  到了后來,夜已深沉。

  烏云密布,無月無星,連雨點也沒了。

  衡陽城中行人越來越少,皆歸于一片寂靜。

  李不負兩臂交換輪使,一柄血刀在他手中,光影四綻,便是如同一輪血月一樣,孤月照耀八方,懾人心魄,令人膽寒!

  半夜之時,李不負已是滿頭大汗,背上的衣衫都被浸濕,然而他不休不眠,仍然在雙手齊動,瘋狂練功。

  莫大先生在旁看得暗暗心驚,只因李不負已口中銜刀,左手握掌,右手捏拳,時時劈風而過,招招出其不意。

  他左手出掌,或為掌法,或將口中之刀順手拔去,揮砍一刀,右拳同樣如此,有時出拳,有時握刀。左右開弓,刀中夾著拳掌,這實在稱奇。

  莫大先生不禁思考:若真有人在他面前與他對敵,連他所出的是掌是刀都無法判斷,又該如何抵擋?

  他的武功本沒有比李不負高上多少,只是經驗十分豐富,所覽武學甚多,因此能夠指點李不負。

  但是他再看李不負的刀法時,竟隱隱覺得自己上去一戰,也多半是討不了太多好處去的。

  莫大先生嘆道:“我衡山劍法本以奇幻著稱,可他所用刀法卻更詭,更絕,更毒!”

  隨著四更聲響,李不負漸漸收功,將血刀纏在腰間,他此刻臉頰通紅,渾身是汗,竟是有些快脫力了。

  莫大先生見他練功完畢,也不與他再打招呼,僅是拉著胡琴,逐漸遠去,口中吟道:

  “十畝荒池漲綠萍,南風不見芰荷生。”

  “隔窗賴有芭蕉葉,未負瀟湘夜雨聲。”

  李不負站立不動,似還在體悟方才的感覺,過了好久,莫大先生已完全消失后,他才喃喃出聲。

  “莫大先生最后走的那句詩,倒像是在感慨什么事情一樣。莫非是他衡山派二代弟子才俊凋零,無人扛鼎,所以才來與我交好,以期隔墻開花,互增顏色?”

  李不負無門無派,正值年輕,偏偏武功又很好,惹得一派掌門人來拉攏,那其實也是很正常的。

  但他轉而又打去了這個念頭:“瞧莫大先生的樣子,卻不像是那種人了。他多半只是看我投緣,才如此做的吧。”

  夜深,人靜,風停。

  李不負停下刀后,忽然覺得身軀極度勞累,精疲力竭一般,心中只想著趕緊找張床,找個枕頭大睡一覺。

  于是他趁黑摸回客店,來到自己訂好的客房里,倒頭便徹底放松,呼呼大睡,不知天白了。

大熊貓文學    江湖風云第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