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刀老祖和花鐵干二人同時擊中對方,同時受了傷,反應竟也如出一轍,同時向著后方閃去。
花鐵干身法極快,捂住胸上傷口,兔起鶻落,幾個起落,轉個一個峰頭,頓時便消失在茫茫雪谷之中。
而血刀老祖則退回到了劉乘風尸體的旁邊,坐在他尸身上,撕破自己的衣裳,又掏出一瓶金創藥來,灑在傷口表面。
他那一槍雖中在腹部,然而李不負卻瞧見,那傷口并不算多么深。
李不負上前幾步,道:“師父,我來幫你!”
血刀老祖卻擺手道:“你不用過來,你將你老婆帶好,說不準遇到她爹還能做個人質!那匹白馬死了罷?那明天就可以拿來烤了,咱們四個人分了吃!”
水笙聽見要烤了白馬,頓時大急,卻說不出聲來,只是在眼里淚珠直流。
李不負走過去,解開她的啞穴,想對她交待一番,然而還沒開口,她先哭著罵道:“你這惡僧,殺了我的白馬,還殺了劉乘風伯伯,我不要你帶著我走了!你滾,你離我遠一點!”
血刀老祖嘿嘿笑道:“你們都已拜堂成了親,這時候反悔想回娘家可晚了!”
水笙道:“你們快滾,我不要你們靠近我!”
水笙一路上本對李不負升起一些好感,然而此時發生的事情,卻讓她難以接受,甚至因為自己害得劉乘風身死,花鐵干重傷,她感到既自責,又內疚。
狄云也道:“你們走哪里去啊?兄臺,你可是答應了我的,一定要去江陵城中,與我師妹辨明真相!”
李不負立刻道:“狄云老兄,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你,必然就不會反悔的!”
狄云道:“那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出谷?”
李不負看向血刀老祖,他知道,血刀老祖方才離去,決不僅僅是去打探敵人行蹤,一定也同時去察看谷中的出口了。
血刀老祖有些郁悶道:“沒有出口,全被雪封死了,怎么出谷!誰不想出谷?恐怕要挨到明天開春以后去了!”
狄云大驚道:“啊呀?那我們這些人在這谷中吃什么?”
眾人在雪谷中,喝水之事尚且方便解決,只需融雪而飲即可;然而在這冰天雪地的絕谷之中,除卻一些老木枯枝,萬物皆無,食物可甚是難尋了。
水笙瞧著三個大男人難受的神色,狠狠地道:“最好是把你們這些惡人一個一個全部餓死才好!”
李不負道:“我們若是餓死,你爹爹,你另外的伯伯不也是一樣要餓死!你有余力在這里罵人,不如想想怎么大家一起脫困!”
“大家一起脫困,哼哼!”
血刀老祖冷哼了兩聲,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瞧了瞧那匹白馬,目光又從水笙、狄云、劉乘風身上一一看過,最后將眼神落在了李不負身上。
他嘆了口氣,說道:“食物自然是有的,這片白馬如此肥大,省著點吃,少說也夠吃個十天半月,慢慢來吧。”
狄云還想說話:“現在才在十一月,十天半月怎么夠......”然而這時候,血刀老祖已催促著道:“你這個呆頭呆腦的小子,去將水笙姑娘扶到那邊的山洞里去。”
他本想說的是“十天半月怎么夠撐到明年開春”,但卻被血刀老祖強硬地打斷了。
“不負,待會花鐵干必然還會來的,你隨我在這里設下陷阱,我順便教你一些東西。”
李不負聞言一凜,花鐵干此走之后,必然會召集“落花流水”中另外兩人陸天抒與水岱,到時候另兩人來了,恐怕自己就危險了。
“好!”
李不負又轉頭看向狄云,說道:“狄云小哥,你且去扶一扶我的妻子,將她送到那山洞里去。她若使一些小性子,你不必管她就是。”
水笙大聲叫道:“你這惡賊!誰是你的妻子!爹爹,花伯伯,陸伯伯,你們千萬別來,這些賊人在這里設陷阱,要害你!”
“你們小心,他們會有陷阱......”
狄云雖然有些呆呆的,卻并不是真的傻子,他為難道:“這位水笙姑娘應當是你搶來的老.....老婆吧,李小哥,你可莫再與那幾位前輩再打下去了......”
李不負正色道:“我不殺他們,他們便要殺我!先前你也瞧見了,如果不是我師父及時趕到,我可能早就死了!我若死了,也沒法再和你去分辨真相了,是不是?”
他竟說得義正辭嚴。
狄云道:“你說得有些道理,但是.......”
李不負推了一把他,說道:“別但是了。你速速將水笙送往那一處山洞吧,免得天寒地凍凍傷了她,她若凍傷,這地方可沒法醫治了,又得枉死一個好人!”
他故意這么說,倒不是還有心思顧及水笙,而是找個理由好打動狄云,讓他速速帶著水笙離開罷了。
說著,李不負又伸指點了水笙的啞穴,道:“早知不該讓你說話的。”
狄云畢竟是個好心腸,聽見說“怕凍傷水笙”,只好答應下來,將水笙扶起,抱了個拳,道:“水姑娘,男女授受不親,然而此時只有得罪了!”
他負起水笙,慢慢往不遠處的一方山洞中行去。
隨著狄云和水笙漸漸遠去,血刀老祖才回頭看向李不負。
血刀老祖此時已將傷口止住了血,對著李不負問道:“你先前利用那匹白馬偷襲劉乘風,一擊得手,隨后是將他活生生地耗死的,是不是?”
李不負道:“此時自然瞞不過師父。”
血刀老祖細細察看劉乘風的傷勢,問道:“你這一刀,乃是從他右腰的‘京門穴’砍下,一直傷到他的‘腎俞穴’,你一刀能砍入這么深,實在也很不容易了。”
李不負道:“多謝師父夸獎。”
血刀老祖搖了搖頭,問道:“只是你在砍他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一刀是怎么砍出,砍過了他哪些部位呢?你可知道,你這刀只需稍稍再進一點,斬到他的命門穴的位置,他便不可能再與你有后面的打斗了!”
李不負錯愕道:“這我倒是沒想過,那一刀我只想著順著劈出,劈完之后,立馬就走,戰場瞬息萬變,這一點我又怎敢多想?”
血刀老祖道:“你說得不錯。戰場瞬息萬變,所以我們靠腦子想是想不過來的,我馳騁江湖這么多年,靠的也從來不是腦子!”
“那是什么?”
“是感覺!”
血刀老祖認真地道:“當你的刀落入對方的身體時,你應當感覺自己的刀到了哪里,劈到了那些臟器,是沿著怎樣的軌跡,這些都應該在你的感覺之中。”
李不負道:“可是這感覺......若真要有這么靈敏的感覺,那卻不知道要殺上多少人才行了。”
據說有些殺豬的老行家,只需以刀輕輕一劃,便可不多不少分出一斤豬肉的分量,絲毫不差,這自然是熟能生巧,需要長時間的磨礪方能達到的。
殺人也一樣。
而李不負初出江湖沒多久,雖也殺了不少人,卻沒有到這種“殺人成技”的地步。
血刀老祖看著他,卻笑道:“其實你是會的。你內功修煉有成,感受力本就比常人強上太多,只是你也許沒有想過要這樣去感覺敵人的身軀而已。”
李不負詫異道:“我其實是可以的么?”
血刀老祖道:“不錯!我早年曾遇見一位西域的老人,他對我講:在遠古時期,男性以狩獵為生,女性以采集為生,那么隨著一代代的傳承,這等狩獵技巧與戰斗本能,甚至是對于軀肉的感受力,本當如同獅子撲兔、猛虎捕羊、蜘蛛結網一般,刻進我們的血液里的,然而好像后人卻丟失了許多。”
雪又漸漸下了起來,晴云隱去,絕谷之內,又是風雪漫天。
在這無人的雪谷當中,除了呼嘯的風聲,便僅有血刀老祖蒼涼的話語聲。
這番他緩緩吐出的言談卻極大地勾起了李不負的好奇心。
李不負不由問道:“這是為什么?”
血刀老祖笑道:“因為你他奶奶的從就沒去感受過。那是先祖們遺留給我們的巨大財富與技巧!”
“據傳以前有位全真道門的前輩高手修煉的門道叫作什么‘尋其本性,復返先天’,老子猜大約和這道理也差不多的。”
他突然說了句粗話,又從那位西域老者的口吻轉變到了他自己的語氣。
“這......”
李不負竟在這里,陷入到了沉思當中,久久不語,他似乎正在靜靜地感受自己的軀體。
風雪漸漸飄落在他身體上面,像是要將他裹起來。
有雪花落在他臉上眉間,隨后又漸漸融化,每融化一朵雪花,李不負的眉頭便要跳一下,眼神也會動一動。
再到后來,他甚至輕輕握住了自己的刀。
雪花落在手背,落在刀上,也慢慢消融。
手指在敲打著刀柄。
李不負整個人好似靜立,但眼神、眉毛、手指卻又都在動。
整座雪谷突然都安靜起來。
幾乎能聽見雪落下的聲音。
.......
“好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血刀老祖忽然打斷了他的思索。
“我們還是用老法子,我躲在那匹白馬身下,你則在劉乘風的尸體旁邊,若他們來了人,你往后退,我趁機偷襲,接著咱們就一齊上,最好能先偷搞死一個,后面才能打!”
李不負忽然驚醒,就仿佛度過了一年一般,點頭答道:“好,好!多謝師父指點。”
血刀老祖看著他,目中有止不住的贊賞之意,說道:“嘿嘿,我傳你這番精要,也是想賭一賭,你能不能在此絕境下有所頓悟!你若真的能領悟到一些東西,那么面對他們落花流水,咱們才有實力一戰!”
“你該清楚那四個老東西武功有多高,他們就算只剩下兩個人,我們也得千萬小心!”
血刀老祖說罷,已鉆身到了白馬腹下,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只將身子一抖,便縮成一團,緊緊藏住,絲毫端倪都沒露出了。
而李不負則在搬了一塊大石到劉乘風的尸身一側,默默地坐下,望著雪花降落,彷在出神一般。
不過多時,風雪之下,遠方果然一左一右掠過來了兩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