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寫作品相關了。
讓我想想從哪里說起。
笑傲江湖十分經典,書中故事蕩氣回腸,引人入勝。對于笑傲江湖的談論中,許多人會將成書當時的隱射現實的色彩帶入書中,進行對號入座。
我們就不必說這些了。
我們只談故事和人物便好。
······
人物中有許多值得講的,我先想講的是一些關于令狐沖和任盈盈的愛情關系的東西。
令狐沖身為華山派大弟子,風流倜儻,嗜酒如命,好打抱不平,剛出場的時候,妥妥的是一個浪子形象。
但到后來,便漸覺不對。
他在思過崖上,見到小師妹的時候,曾有發生了如下之事,第八章面壁中:
令狐沖微笑道:“我可不敢犯戒吃葷。我見到你病好了,心里歡喜,過不了三天,馬上便會胖起來。好妹子,你下崖去吧。”
岳靈珊目光中含情脈脈,雙頰暈紅,低聲道:“你叫我甚么?”令狐沖頗感不好意思,道:“我沖口而出,小師妹,你別見怪。”岳靈珊道:“我怎會見怪?我喜歡你這樣叫。”
令狐沖心口一熱,只想張臂將她摟在懷里,但隨即心想:“她這等待我,我當敬她重她,豈可冒瀆了她?”忙轉過了頭,柔聲道:“你下崖時一步步的慢慢走,累了便歇一會,可別像平時那樣,一口氣奔下崖去。”岳靈珊道:“是!”慢慢轉過身子,走到崖邊。
令狐沖聽到她腳步聲漸遠,回過頭來,見岳靈珊站在崖下數丈之處,怔怔的瞧著她。兩人這般四目交投,凝視良久。令狐沖道:“你慢慢走,這該去了。”岳靈珊道:“是!”這才真的轉身下崖。”
如果說令狐沖真的是一位風流浪子,那么他好像在小師妹面前卻變成了一個呆子。該說的話一句沒說,該做的事也一件沒做。
他沒有勇氣和膽量去牽岳靈珊的手。
這一點不止體現在這里,還表現在思過崖上小師妹來看他的許多地方,甚至于他將岳靈珊的“碧水劍”彈下山崖之后,他的那一段內心活動描寫也是極為有趣的。
但以他在書中別處表現出的性格來看,他好像也就是每每在遇見華山派門下的時候,就會表現得特別畏手畏腳,不敢作為。
——是什么讓他如此畏懼的呢?
——當然是岳不群。
令狐沖在那個時候不敢去牽岳靈珊的手,怕的也許是男女之防,師兄妹之別,或者是小師妹不開心(但岳靈珊明明都暗示成那個樣子了..........),如此種種。但我想更多的是大概是害怕岳不群(包括那種嚴格意義上的男女之禮,應當也是受岳不群所影響的一部分)。
他在思過崖上所做的事,感覺不像是“風流浪子令狐沖”所做,而是“正人君子岳不群”附身。
換一個方面去思考,岳不群的管教甚嚴,令狐沖向來最不敢違逆的就是岳不群的命令,又怎么敢在沒有他同意的情況下,隨便去牽他女兒的手?
這一點雖未在令狐沖的內心活動描寫中出現,但我想令狐沖多多少少是會有這種顧慮的。
岳不群對于令狐沖來說,像是一位“嚴父”,非常嚴厲的父親!
這位“父親”甚至于讓“兒子”畏畏縮縮,連心愛的女孩子的手都不敢牽了。這恐怕并不是一個好父親。
關于岳不群的話題先放一放,等到后面再說吧。
......
我們在這里插一個岳靈珊的話題。
——思過崖一段表現的則是岳靈珊的愛意從令狐沖身上漸漸轉移到林平之身上的一個精妙的轉折。在思過崖前期,岳靈珊似乎也是對令狐沖表現出一些情意的。所以不禁讓人要想——岳靈珊究竟喜不喜歡令狐沖呢?
——其實我猜的話,岳靈珊自己在當時也未必多么清楚的。她不過也是個妙齡少女,從小和大師哥一起長大,也許也不太分得清楚對令狐沖究竟是男女之間的愛慕,亦或更像是一種親情。
直到她遇見“小林子”林平之。
林平之對于岳靈珊則具有非常不一樣的意義。
最重要的意義是:岳靈珊在他身上找到了“自己不是小師妹”的一部分。
——岳靈珊的母親是寧中則,一代女俠的女兒又怎能僅僅是一個武功低微,天真無邪的小師妹?
一個女孩子總是要成長的,岳靈珊不能總是那個小師妹。
而當她從小師妹變為師姐,甚至懂得去如何照顧林平之的時候,她也就漸漸完成屬于她的女性的成長。
——而這一點,令狐沖是無法帶給她的。因為令狐沖自己也是一個需要受到管教的男孩,被岳不群這位嚴厲的父親壓制得死死的男孩。
在他面前,大師兄是大師兄,小師妹也就永遠只能是小師妹了。
再加以,原文中三十六章“傷逝”中曾有令狐沖的內心獨白:
令狐沖沉思半晌,搖了搖頭,道:“不會的。小師妹崇仰我師父,她喜歡的男子,要像她爹爹那樣端莊嚴肅,沉默寡言。我只是她的游伴,她從來…從來不尊重我。”
這一段內心獨白相當準確:岳靈珊是喜歡像父親掌門岳不群一樣的男子,所以選擇了林平之。在岳靈珊死去之后,令狐沖明白了這一點,也還是算很有洞察了。
那么反過來思考,令狐沖的真愛是不是也應當是一位像寧中則的女子?
(令狐沖從小便無父無母,在華山派長大。岳不群與寧中則也幾乎相當于令狐沖的父母了。)
.......................
寧中則對令狐沖怎么樣?
理解、包容、體貼、信任,又有一股英氣。若只論對待令狐沖和華山派眾弟子而言,她確實像是一位溫柔寬容的母親。
且無論何時,寧中則都是非常相信令狐沖的人,在岳不群要殺令狐沖的時候,甚至從背后相攻岳不群,使他無法下手。
而,岳靈珊、儀琳、藍鳳凰顯然都不是這樣的人的。
只有任盈盈。
任盈盈,有過之而無不及。
任盈盈叫“圣姑”。
“圣姑”這個名字就很有意思。
圣姑既有那種一點點“圣母”(這里的圣母非貶義,是褒義)的意思,但又不顯得那么老道,好像聽起來更年輕一些。
任盈盈確實是一位兼具了年輕和成熟的女子。
甚至于令人感覺她很有些夢幻。
任盈盈既會令別人看見她容貌的時候,自毀雙目,以求保全性命。而她也說出“正是這座小島,你們立即動身,到蟠龍島上去玩玩罷。這一輩子也不用回中原來啦。”之言。
又有盈盈頓足道:“都是你不好,教江湖上這許多人都笑話于我。倒似我一輩子…一輩子沒人要了,千方百計的要跟你相好。你…你有甚么了不起?
她的這一面,著實極像是一位魔教公主的樣子。
但她偏偏又有極為包容和理解的另一面:
——初見令狐沖時,為他每日撫琴,悉心傳他琴法,助他調理內息。
——而后在群雄療傷無果之后,又去少林寺替他求情,請方證大師將易筋經賜予令狐沖。
最神乎其神的是:任盈盈不但在三戰之中表現出對令狐沖極大的理解與原諒。
過了片刻,任我行見令狐沖不住后退,更是焦急,又向盈盈道:“到前面去。”盈盈仍是不動,連“嗯”的那一聲也不答應。她心中在想:“我待你如何,你早已知道。你如以我為重,決意救我下山,你自會取勝。你如以師父為重,我便是拉住你衣袖哀哀求告,也是無用。我何必站到你的面前來提醒你?”
而且在令狐沖對岳靈珊舊情難忘之時,還能夠展露出非常博大的胸懷。
岳靈珊又叫:“平弟,平弟,快來!”聲嘶力竭,已然緊急萬狀。林平之道:“這就來啦,你再支持一會兒,我得把辟邪劍法使全了,好讓他看個明白。”
令狐沖原想觀看他辟邪劍法的招式,此刻他向余滄海展示全貌,正是再好不過的機會。但他掛念岳靈珊的安危,就算料定日后林平之定會以這路劍招來殺他,也決無余裕去細看一招,耳聽得岳靈珊連聲急叫,再也忍耐不住,叫道:“儀和師姊,儀清師姊,你們快去救岳姑娘。她…她抵擋不住了。”
儀和道:“我們說過兩不相助,只怕不便出手。”
盈盈突然縱身而出,奔到江邊,腰間一探,手中已多了兩柄短劍,朗聲說道:“你們瞧清楚了,我是日月神教任教主之女,任盈盈便是,可不是恒山派的。你們六個大男人,合手欺侮一個女流之輩,教人看不過去。任姑娘路見不平,這樁事得管上一管。”
令狐沖見盈盈出手,不禁大喜,吁了一口長氣,只覺傷口劇痛,坐倒車中。
這次當然是在后期任盈盈相助岳靈珊的一幕,但在前面“三戰”之時,“五岳并派論劍”之時,其實令狐沖都多多少少對岳靈珊表現出情意。
但任盈盈居然都沒太作計較!
這已不是一般的情人,而更像是一位能夠包容的母親。
而寧中則對于令狐沖而言,恰是一位母親;這就是為什么會把任盈盈比作寧中則的緣故。
而任盈盈在武功方面,也是同樣不輸于寧中則的,同樣是一代女中豪杰。
而她也不是一位輕薄女子,甚至不允許令狐沖過多地與她有肌膚接觸,這又能給人一種很堅決的感覺。
——不得不說的是,在任盈盈的這種包容下,令狐沖才能獲得了極大的成長,從一個情感糾結的,不敢惹怒父親的孩子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
這種成長來自于他敢于對岳不群進行的對抗。
如果細數令狐沖與岳不群正面交鋒的場次,我們就會發現,大多都是與任盈盈有關的。
我記得的是——
——第一次是第二十七章三戰中,令狐沖為救任盈盈,比武勝過岳不群。
——第二次是第三十六章傷逝中,令狐沖為救任盈盈,以獨孤九劍破解了岳不群的辟邪劍法。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是在第三十九章拒盟中,岳不群要毀掉任盈盈的容貌,令狐沖出手用吸星大法吸去岳不群的內力。
三次令狐沖與岳不群的對抗中,都是為了任盈盈而不得不為,去戰勝岳不群。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任盈盈,也許令狐沖是根本不敢直面他這位“嚴厲父親”的。縱然他武功再高,也始終擺脫不了岳不群的陰影。
··········
所以岳不群和令狐沖的這對關系,大概是可以看做是經典文學作品當中常常會有的人物之間的“俄狄浦斯沖突”的。
令狐沖和岳不群的沖突,不簡簡單單的是一些放浪形骸,結交魔道等等所導致的。
其實從一開始,他們應該就是有沖突的。
后面的沖突越來越大,也只不過是他們將各自的性格都展開了而已。
岳不群號稱“君子劍”,對門下約束極嚴。
而令狐沖最早入門,是大弟子,而且從小跟在岳不群身邊,應當是最懂得規矩的一個才對。
但他偏偏最喜歡觸犯華山門規,這從他一出場的與青城派“青城四秀”的矛盾里,和“金盆洗手大會”中就可以看得出來了。
——可以想得到,這是一個管教十分嚴格的父親,卻偏偏教出了一個叛逆的男孩子的故事。
如果以此點往下推的話,令狐沖為什么總是在行事之中會輕薄言語,違反門規,就不難理解了。
因為他本來就在對岳不群的管教進行“叛逆”。
令狐沖是未來的華山派掌門人,岳不群當然希望他能夠像自己一樣,穩重,沉著,君子。
也許岳不群在用自己的規矩來“塑造”令狐沖的時候,令狐沖是很難受的。
但他沒有辦法,他是孤兒,如果沒有岳不群,他就活不下去。
所以我想他應該是在渡過那段艱難時期,在長大之后,就靠著時不時的一些擦邊球一樣的叛逆行為,來表達他真正的自我。
令狐沖的“叛逆”還在面對任我行的時候,表現得相當明顯。任我行對于令狐沖來說,也算是“岳父”。
第二十二章脫困:
向問天道:“你若入了本教,他日教主的繼承人非你莫屬。就算你嫌日月神教的聲名不好,難道不能在你手中力加整頓,為天下人造福么?”
令狐沖聽他這番話入情入理,微覺心動。
只見任我行左手拿起酒杯,重重在桌上一放,右手提起酒壺,斟滿了一杯酒,說道:“數百年來,我日月神教和正教諸派為仇,向來勢不兩立。你如固執己見,不入我教,自己內傷難愈,性命不保,固不必說,只怕你師父、師娘的華山派…嘿嘿,我要使華山派師徒盡數覆滅,華山一派從此在武林中除名,卻也不是甚么難事。你我今日在此相聚,大是有緣,你若聽我良言相勸,便請干了此杯。”
這番話充滿了威脅之意,令狐沖胸口熱血上涌,朗聲說道:“教主,大哥,我本就身患絕癥,命在旦夕,無意中卻學得了教主的神功大法,此后終究無法化解,也不過是回復舊狀而已,那也沒有甚么。我于自己這條性命早已不怎么看重,生死有命,且由他去。華山派開派數百年,當有自存之道,未必別人一舉手間便能予以覆滅。今日言盡于此,后會有期。”說著站起身來,向二人一拱手,轉身便走。
向問天欲待再有話說,令狐沖早已去得遠了。
第二十八章積雪中:
令狐沖應道:“是。”任我行招招手,叫向問天和盈盈過來,說道:“沖兒,那日在孤山梅莊,我邀你入我日月神教,當時你一口拒卻。今日情勢已大不相同,老夫舊事重提,這一次,你再不會推三阻四了罷?”
令狐沖躊躇未答,任我行又道:“你習了我的吸星大法之后,他日后患無窮,體內異種真氣發作之時,當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老夫說過的話,決無反悔,你若不入本教,縱然盈盈嫁你,我也不能傳你化解之道。就算我女兒怪我一世,我也是這一句話。我們眼前大事,是去向東方不敗算帳,你是不是隨我們同去?”
令狐沖道:“教主莫怪,晚輩決計不入日月神教。”這兩句話朗朗說來,斬釘截鐵,絕無轉圜余地。
第三十九章拒盟中:令狐沖轉頭向盈盈瞧了一眼,見她紅暈雙頰,臉露喜色,待眾人笑了一會,朗聲說道:“承教主美意,邀晚輩加盟貴教,且以高位相授,但晚輩是個素來不會守規矩之人,若入了貴教,定然壞了教主大事。仔細思量,還望教主收回成議。”
任我行心中大怒,冷冷的道:“如此說來,你是決計不入神教了?”
令狐沖道:“正是!”這兩字說得斬釘截鐵,絕無半分轉圜余地。
其實這里令狐沖大可加入日月神教,其實也只有他加入了日月神教,成為副教主,甚至是教主。才能夠真正阻止魔教的摧毀正道的計劃。
但是令狐沖卻偏偏不從,甚至不惜連任盈盈的婚事也耽擱下來。
因為任我行也同樣是一個“嚴厲的上位者”。他的嚴厲表現在他太過強硬,三次邀請令狐沖加入日月神教,語氣都很霸道。
這種強硬的態度,也許讓向來“叛逆”的令狐沖是無法忍受的,所以令狐沖三次都拒絕了。當然,這拒絕之中,自然也不乏令狐沖依然認為自己是持身正道的原因。
但轉過來說令狐沖和岳不群。
也許恰恰就是這種“嚴厲”與“叛逆”,“嚴格約束”與“表露自我”之間的交鋒,才是岳不群和令狐沖之間暗中藏著的交鋒。
這也許也才是令狐沖和岳不群真正的沖突所在。
所以令狐沖在原著之中,其實很多時候的描寫都看得出,他并不真是一個瀟灑隨性的人,反而每每會有許多的糾結和猶豫。
尤其是一到了岳不群的面前,就又變成了那個聽話的,受欺負的乖孩子。
我覺得這很真實。
這并不成為我要討厭他的理由。
在這種嚴苛之下,令狐沖總也是需要叛逆的;只有叛逆才能擺脫那個“岳不群”,才能真正成為“令狐沖”。
好了,就到這兒吧。感覺太多了,好累。
本來我覺得笑傲江湖中還有其它許多細節值得討論的:比如岳不群是本來就是個偽君子,還是說他是逐漸變壞的;林平之的性格如何,他到底有沒有真的愛過岳靈珊等等;最后由最善良的儀琳殺死岳不群的情節,也是讓我感到相當驚撼的。
但這些都有空再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