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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扶你一把又何妨

  圣人旨意自然尚未抵達晉陽王府,而東都城外的兩軍交鋒風波訊息仍在馬不停蹄的趕至四面八方,邙山上那位鸞駕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但霍青云卻‘因功’榮升天都峰鎮魔殿殿主,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內侍省秉筆太監陳招寺走了,察覺到邙山上清宮那道氣息后,便他欲親往一探,怎料還未登山便探知到那位存在的氣息,早已身受重傷的他毫不猶豫帶著昭陽公主夏侯婧向太康城倉惶逃去。

  在這期間,有個小插曲,那便是蕭霽月突然消失了。

  雖然消失的有些莫名其妙,卻并非無緣無故,因為她是被人帶到邙山。

  在那座道宮前。

  當夏侯婧顰眉詢問蕭霽月、張明月下落時,陳招寺笑容和藹:“回稟殿下,張姑娘已回到張相身邊,不會有任何危險。”

  “那蕭姐姐呢?要不咱們去找蕭姐姐吧?”夏侯婧不甘心就這么回去,不死心地問道。

  陳招寺突然吐了口瘀血后,便諱莫如深,斟酌再三后,他勉強笑道:“殿下無須擔憂,那位蕭姑娘自有機緣。”

  小丫頭急了,轉頭便欲回去尋找,怎料后頸傳來一陣劇痛,便陷入昏迷,耳畔似有喃喃自語聲響起:“形勢不如人,小祖宗,咱家也無能為力啊。”

  適時山巔之上,云空之下,有獸吼聲響起,鸞駕凌空,靈獸騰躍,仰天咆哮。

  道宮前,侍女晴兒恭謹而立,蕭霽月俏臉慘白,不敢置信,指著她言道:“你不是姑姑的人么?”

  晴兒本是姑姑蕭眉所賜侍女,貼身保護蕭霽月,怎料不知何時拜入了玄宗。

  婧兒低眉斂目,似不敢與蕭霽月對視,她朱唇輕啟,輕輕言道:“小姐,晴兒既是娘娘的人,也是您的人啊。”

  夏侯婧嬌軀一顫,杏眼中似有悲憤、傷心、難過以及難以置信,但更多的則是被人欺騙十余年的痛苦與羞惱,她不傻,早有耳聞自家與玄宗有著千絲萬縷的牽扯,但并未在意,也未曾當真。

  可卻未曾料到,自己的貼身侍女竟是玄宗棋子。

  “小姐,太康傳來消息,靖帝帶著前朝中書令歸來后,第一時間便罷免了老爺的中書令,還將娘娘打入了冷宮,甚至有意將蕭府滿門抄斬。”

  侍女晴兒再次扔出一個駭人消息,直接嚇得蕭霽月花容失色,她魂不守舍,方寸大亂地辯解道:

  “不可能不可能,我爹是一朝宰相,怎么會被砍頭?還有我大哥、二哥、三哥他們呢,還有那些叔叔伯伯呢,他們不是封疆大吏便是手握重兵,他們定會勸陛下不抄我們家的,一定不會的。”

  看著自家小姐還這么單純,晴兒暗嘆一聲,輕聲道:“小姐,就是因為老爺權傾朝野,門生故吏遍布天下,靖帝才要殺他啊。”

  蕭霽月俏臉唰地一下,毫無血色,使勁兒搖頭:“不不不,你說的都是假的,這不可能!”

  晴兒幽幽一嘆,蕭霽月嬌軀一顫,開始無聲哭泣。

  忽然,她猛地抬頭,梨花帶雨地她渴求道:“一定還有救對不對,對了,我去求太子哥哥,他必定會為我爹求情的,我爹雖然跟他不對頭,但畢竟沒有傷害他啊,他一定會救我們的。”

  晴兒因上前一步,握住蕭霽月的皓腕,哽咽道:“小姐,您醒醒吧,您跟太子是不可能的,你自己都知道,太子北上途中結識了那么多紅顏知己。

  單只晴兒知道的,便有南楚遺脈慕容煙和宋閥的大小姐宋灼文,還有那位修道門派的圣女天心,甚至還有這位魔門的那位小圣女方熙柔,我的傻小姐啊,他早就將您忘了。”

  蕭霽月怔怔有神,靖帝將蕭氏打落神壇太過駭人,這個自幼被蕭元正庇護在羽翼之下的千金大小姐,第一次這么手足無措。

  晴兒凝視蕭霽月,抿嘴言道:“何況小姐也知道,太子一直以來便視蕭家為仇寇,恨不得將我們蕭氏一族連根拔起,將老爺、貴妃娘娘,甚至包括整個蕭黨全部趕盡殺絕。

  當初他為了當皇帝,不惜發動宮變也要殺了娘娘,幸好其奸計被老爺識破,及時告知了靖帝,如此才讓我蕭家幸免于難,否則后果不堪設想啊,您覺得這樣一個心狠手辣、六親不認的人怎么會沉迷于兒女私情?”

  “退一萬步而言,即便他果真對您有意,您覺得你們之間真的可能么?還有沈皇后究竟是怎么死的,別人不知,難道您還不知道么?”

  此言猶如一記悶雷,瞬間將蕭霽月炸醒。

  沈皇后正是太子生母,傳聞其難產而死,實則背后有蕭眉一份功勞。

  良久,痛哭的蕭霽月止住淚水,仿佛一夜之間長大成人,她淚眼婆娑,眸子含淚眺望北方。

  那里,正是夏侯淳所在方向。

  一聲幽幽嘆息聲響起。

  蕭霽月身側似有光影浮現。

  晴兒跪地行禮后,無聲無息的退下。

  百步之外,霍青云領攜眾真人默立無語,看著那道柔弱倩影,他心中隱有計較。

  蕭霽月揮淚斬袂,抿嘴不言。

  你要殺我蕭氏一族,我便與你不死不休。

  光影輕嘆,撫頂言道:“隨我修行,大道三千,你可參其一也。”

  霍青云渾身一震,似有不敢置信。

  蕓蕓億萬眾生,可參其一不過雙手之數,此女竟為其一?

  半晌,女子盈盈一拜,“弟子拜見師尊。”

  光影寬慰一笑,大袖振空,云翻霧騰。

  俄而,鸞駕騰躍,千里之遙,咫尺便至。

  晉州城。

  白晝變故漸漸平息,夏侯淳拜別老王爺,并請新晉王夏侯融幫助崔老太公挪移家當,在崔家族長滴血之下,收繳了近半房產、良田與商鋪,一律充公。

  夏侯淳則與崔老太公作了一個約定,似乎定下了某個契約,這讓慕容煙大為光火,堂堂太子殿下竟與他人定下契約,這不是自甘下賤么。

  夏侯淳倒是不以為意,他連王家紈绔王子安那個幾近冒犯的請求都答應了,區區一個契約算什么。

  若是能換來王崔兩族的支持,付出太多都是值得的。

  對于夏侯淳而言,從沒有什么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的節氣,當務之急,聚集四方力量,壯大自己勢力,提升實力才是夏侯淳最關心的。

  從被蕭眉趕出太康之時,夏侯淳便明白一個道理,那便是一切都是假的,什么都是虛妄,只有實力才是真的。

  尤其是以現在的目光去看待當日那場莫名其妙的‘宮變’,夏侯淳早有有所猜測。

  所謂的叛變,所謂的‘自己人’,所謂的幕后黑手,都只是他的個人猜測,并無任何真憑實據。

  當然,那個真正的幕后主使,他早已隱有所悟。

  尤其是與老晉王夏侯胥促膝長談后,夏侯淳明白了許多。

  據說,夏侯淳降生那年,太宗皇帝曾將他抱著坐在龍椅上,笑面群臣:“此子肖似寡人也。”

  一句話,便定下了兩朝三代的龍椅歸屬。

  直到而今,夏侯淳方才幡然醒悟,他不禁陷入深思,太康城那位,對于他這位太子殿下,究竟是寵溺,還是忌憚?

  亦或者兩者都有,或許那位自己也掰扯不清。

  當明悟那個念頭后,夏侯淳心神俱震,五味雜陳。

  他暗嘆一聲,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這個世界上,誰也靠不住,人都是自私的,包括給他生命之人。

  說他涼薄也好,自私也罷,沒辦法,是這個世界讓他變得這么殘酷而無情。

  夏侯淳緘默不語,他捫心自問,果真如此么?

  他暗嘆一聲,搖了搖頭,人是矛盾而復雜的,或許他的猜測有失偏頗,亦或許他將這個世界想得惡劣了。

  不過,無論如何,人不犯人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殺人!

  夏侯淳目光漸漸清明,一片澄澈。

  他要殺蕭眉,是為了自保。

  要殺太微,是為了自強。

  要誅云霄賊寇,是為了自立。

  包括培植嫡系,網羅爪牙,交好各大世族和各方勢力以及與佛門聯手等等,都是為了達成這三個目標。

  夏侯淳絲毫不知,他心境的變化,使得外在氣質大變,似有煞氣被漸漸沖淡,隱藏的暴戾與森冷悄然滌蕩干凈。

  一場心魔危機于無聲中化解。

  王老太君、崔老太公與宋翮等人相視一眼,有人驚詫,有人瞇眼,也有人低眉。

  識禪雙手合什,內心松了口氣,無聲輕誦阿彌陀佛。

  書房內,老人抬眉,眼神中掠過一抹復雜,好似飽含欣慰、深沉、正色以及隱藏在最深處的釋然。

  良久,一道長長的輕嘆響起,縈繞房梁,久久未散。

  “好風憑借力,送你上青云,你若想南面稱尊,我扶你一把又何妨!”

  言歸正傳,數日前受了蕭晗宸幾次全力一擊后,身上這層金燦燦的烏龜殼居然完好無損,他膽子便大了起來,連真人胡須都敢摸了,這不,那崔晏請來的真人,他便未曾躲避,直接硬碰硬,抗了幾次真人之力后,金箔氣息開始黯淡,他這才察覺出不妥。

  覺察到身上那層金箔有些異樣,他專程跑了一趟白龍寺,詢問了老方丈普濟大師,身上的這層金龜殼還能擋下幾次真人之力,老方丈笑瞇瞇的伸出兩指,夏侯淳興奮神色頓時一垮,一臉慘慘戚戚。

  看來以后不能任性妄為,得夾著尾巴做人了,尤其是面對真人存在,他得退避三舍。

  但也不算沒收獲,普濟老和尚將識蟬‘賣給’他,美其名曰是庇護夏侯淳安危,實則算是他與佛門聯手的見證,或者說是普濟老和尚在‘投資’他夏侯淳這位太子殿下,以防他中途夭折了。

  夏侯淳不甘,想將普濟誆在身邊,但老和尚無奈地道:“今日貧僧開了殺戒,須閉關思過十年,否則禪心不穩,恐有墮境之危。”

  話已至此,夏侯淳還能說什么,只能抱拳告辭。

  不過臨別之前,摳摳索索的老和尚竟還給了他一道法符,上撰梵文,金光燦燦,讓識蟬都口水直流,眼饞得很,好幾次都想從夏侯淳這里騙走。

  與夏侯淳有過一面之緣的衛伯玉并未答應跟他一同北上,自言與東都洛邑令方儲有約,不忍辜負。

  夏侯淳抱拳,笑著道出一路保重后,衛伯玉便離開晉王府,向南而去。

  夏侯淳瞅了瞅其離開方向,與衛茂漪南轅北轍,猶豫了一下,或許是出于愧疚,他還是詢問了一聲:“衛大人,關于衛姑娘的事......。”

  怎料,未等夏侯淳說完,衛伯玉便止住他,一臉平靜地道:“殿下放心,微臣會處理妥當。”

  夏侯淳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后,便輕輕點頭:“也罷,是本宮多管閑事了。”

  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夏侯淳久久無語。

  舍小家為大家?還是身懷重任?

  他暗嘆一聲,人各有志,強求不得。

  宋翮、王老太君與崔老太公并肩而出,似是相談甚歡。

  只見王老太君身側王子安對著夏侯淳輕輕頷首,夏侯淳側身,王老太君笑容越發慈祥,對著夏侯淳微微一笑:“殿下放心,您跟老身提的事情,我答應了。”

  夏侯淳臉色一正,恭謹一拜,誠懇言道:“多謝老太君成全。”

  先前他曾與王老太君提過一句中年劍客的事兒,不過其身份換成東宮衛校尉,兼親衛長。

  太子的親衛長,不就是日后的羽林衛大都督么?

  拿一位敗壞名聲的四十歲中年‘老剩女’,換太子一個承諾,值得。

  當然,這也是一個校書郎換來的。

  更是王子安肆意提要求的原因所在,否則換作其他人,剛認識就要夏侯淳答應對方一個要求,他早就拔劍斬了過去。

  至于為何舍得,會不會心疼,反正崽賣爺田,能心疼才怪。

  不過,這種虛頭巴腦的承諾,王老太君居然當真了,夏侯淳摸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莫非,‘太子’這個稱號果真很管用?

  不怕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過很快他便轉過彎來,所謂狡兔三窟,這些高門大族從來不會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

  他夏侯淳這個窩,只是下了一個蛋而已。

  而且還是鵪鶉蛋。

  夏侯淳微微一笑,冷風襲來,他籠袖而立,蚊子腿那也是肉啊。

  來者不拒。

  噠噠聲響起,夏侯淳回頭。

  只見崔老太公邁出晉王府,走近后深深地看了眼夏侯淳,嘴唇蠕動,似有低語聲,夏侯淳眉頭一挑,陷入了沉思。

  恰在這時,攙扶著崔老太公離去的崔馥郁回眸,那個玲瓏般的身影,淺淺一笑,似在說太子殿下無愧‘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之語。

  夏侯淳心頭一跳,糟糕,這笑容易上頭,醉人的很。

  只見在對方回眸的眼底最深處,似有一絲探究與好奇,螓首輕點致意。

  夏侯淳嘴角扯出一絲笑容,如沐春風,宛若謙謙君子,哪有方才動輒抄家滅族的狠辣勁兒。

  而崔家人更是面色如常,仿若先前在書房之事從未發生過。

  夏侯淳瞇眼,心中自嘲一笑,也是,對于他們這些世家大族而言,一時的得與失并不代表什么,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勝利者。

  所謂的半數家產也只是一個虛數概念,夏侯淳釋然,回之以微笑,同樣,他要得也只是一個態度。

  而這個十大門閥之一的態度很端正,很會處世為人啊。

  他默默思考,真正聰明的算計從來都不是打打殺殺。

  而是合作與交易。

  而妥協,又何嘗不是交易。

  只不過需要一方低頭罷了。

  夏侯淳不愿低頭,卻愿意接受妥協。

  顯而易見,對方低頭了。

  這就夠了,能夠借此機會窺出這個隱藏的千年巨族些許底蘊,夏侯淳便已心滿意足。

  何況還有意外之喜。

  想起剛剛老人臨走之前耳語的幾句,夏侯淳下意識瞇眼。

  “小伙子,山高路遠,來日方長啊。”

  “哦說錯了,殿下此行北上,當小心身后啊。”

  夏侯淳喃喃自語,小心身后,此話何意?

  隨即他一笑了之,在他背后放箭的人,還少么?

  習慣了。

  “世兄?”一聲輕呼響起。

  夏侯淳回神,只見庭院中,慕容煙疑惑看來,天心、識蟬等人都在。

  還有中年劍客,臉上有些躊躇,遲疑不決。

  夏侯淳對著中年劍客笑了笑,“王嬸的事情,王老太君已經答應不再阻攔,前輩日后可以光明正大了。”

  此話一出,中年劍客老臉一紅,搞得好像是偷情似的,但絲毫不掩飾心中振奮與感激。

  他眼中似有果決,臉色一肅,朝著夏侯淳俯身一拜:“多謝殿下。”

  此一拜,便定下君臣之禮。

  夏侯淳大喜,連忙將其扶起,笑道:“前輩見外了。”

  宋翮笑瞇瞇靠近,“恭喜殿下得一強援,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夏侯淳朗聲一笑,余光一瞥,卻見宋小婉躲在二十余步外亭子后,怯生生的看著這邊,不敢見人。

  他輕輕一招,將她喚至身前,在她含羞之下,捏了捏被涼風吹凍的紅彤彤的嬰兒肥小臉頰,“怎么,不敢見人了?”

  宋小婉皺著小區瓊鼻,不好意思地道:“給殿下添了這么多麻煩,還敢見我啊?”

  夏侯淳聞言大笑。

  宋府。

  臨別夜談,燭光搖曳,宋翮與夏侯淳促膝而坐。

  老人認真地凝視著夏侯淳,目光幽幽,臉上綻放笑容,輕聲道:“你很好。”

  夏侯淳聞言一怔,似有不解。

  老人拍了拍夏侯淳的手臂,似有深意地道:“來,我帶你認識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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