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兒且慢!”
夏侯融喚了一聲。
掏出一卷文書,遞給夏侯淳,輕聲道:“這是太康傳來的敕令。”
敕令成明黃,材質屬于絹綢錦緞,柔軟耐火不易撕扯,專貢皇室,常用于敕令、制冊等。
夏侯淳微微皺眉,心中似有不安浮現。
他抿嘴接過,攤開一看,仔細閱覽后,略過大部分華麗辭藻后,最終停留在‘廢夏侯淳太子之位’字眼上。
他瞳孔猝然一縮,雙手猛然攥緊,氣息變得危險至極。
晉王淡聲道:“你現在還想著妥協么?”
夏侯淳垂眼,沉默不語。
夏侯融負手走出檀木案幾,行至夏侯淳身側,語重心長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若愿意,叔父可助你登位!”
夏侯淳抬眼,迎上一雙炯炯有神的目光。
眼神中似有火焰在燃燒,那股火焰名喚野心。
也叫欲望。
夏侯淳笑了。
他將手中敕令隨手一扔,嗤聲道:“廢了我?她蕭眉就不怕魚死網破么?”
晉王瞇眼,心中一動,輕聲道:“莫非殿下還有后手不成?”
夏侯淳轉身就走,留下一句淡淡的話,“無他,大勢在我爾。”
夏侯融看著單薄身影走出書房,陷入了沉默。
大勢?
你都被廢了,還有個屁的大勢。
可,若果真有呢?
而今陛下杳無音訊,太康城牝雞司晨,他們這些夏侯氏族若不想引頸待戮,就必須‘清君側’。
夏侯融臉上陰晴不定,起不起兵?
忽然,即將踏出門檻的夏侯淳轉頭看了他一眼,大有深意地道:“我勸叔父切勿輕舉妄動,事情真相究竟為何,還尚未可知呢。”
夏侯融一臉淡漠,“侄兒怕是操心過度了。”
夏侯淳笑了笑,信步踏出,只留下一句輕笑聲在書房內回響。
屋外夏侯謨含笑言道:“王弟可真是羨煞為兄了。”
夏侯淳瞥了一眼清冷的天心與淺笑的慕容煙,暗自癟嘴后,輕笑道:“素聞王嫂蕙麗天人,仙姿儀容傳遍關中,王兄才是盡享齊人之福啊。”
他笑瞇瞇地道:“都說好吃不過餃子,不知王嫂可愿滿足小弟口腹之欲?”
夏侯謨臉色一沉,陰冷目光直勾勾地盯了夏侯淳半晌,冷哼一聲后,甩袖而去。
“王弟遠道而來,旅途勞累,還是盡早回去歇息吧。”
夏侯淳笑了笑,招呼慕容煙與天心等人出府。
少許功夫,轟隆一聲,六開王府大門轟然關閉。
如同猛獸的血盆大口收斂了獠牙。
或許下一次張口,便是鯨吞萬里。
慕容煙輕聲道:“世兄?”
夏侯淳擺手道:“走,去白龍寺。”
腦中回想起書房內的對話,夏侯淳微微皺眉,自家這位叔父果真這么野心勃勃,即便真是,也不會這般輕易暴露,他真當太康那位是吃素的不成。
他摸著下巴,老虎打盹不可怕,可怕的是它閉眼假寐。
嘖,老家伙居然跟我玩兒這一套。
夏侯淳霎時明悟,那老貨看似雄心勃勃,實則是存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心思。
一旦他舉起‘清君側’的旗幟,妖后與張首輔必會放下黨爭,第一時間撲滅這團燎原之火。
就晉州這點家底,如何抵得過太康那倆位的聯手,他相信自尋死路的事兒夏侯融可干不出來。
他砸吧咂巴干涸凍裂的嘴唇,都想作壁上觀也就罷了,可你們還想摘桃子,那小爺就不能忍了。
身側慕容煙輕咬貝齒,垂首輕聲道:“世兄,方才他問我們何時大婚,以及北上之事,其余的并未多說。”
夏侯淳回神,笑道:“無妨,我這位兄長就喜歡搞些陰謀詭計,一輩子專營這種小道,成不了大事,不必放在心上。”
天心忽然言道:“你那王兄不像沉湎酒色之人,你要小心了,雖然無法成事,,可壞事卻不難。”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么。
夏侯淳看了她一眼,輕笑一聲,點頭道:“也是,姓夏侯的,又有幾個是簡單貨色。”
天心斜眼瞥了他一眼,嗤笑道:“是啊,剛才某人不也還想吃餃子么,以往我可真沒看出來,還有這嗜好。”
夏侯淳笑容一僵,干笑連連。
白龍寺位于晉州城內西南,香火鼎盛,鐘聲長鳴。
沿著王府大街騎行,半刻鐘即至。
寺外有僧人掃雪,沙彌們滾雪球堆雪人,玩兒的不亦樂乎。
伴隨著陣陣馬蹄聲漸進,他們立馬深情肅穆,莊重而又神圣。
有老者一絲不茍的掃雪拾葉,一臉慈悲。
普濟放下掃帚,含笑迎立。
夏侯淳下馬,雙手合什,“讓大師久等了。”
普濟輕拍布衣上的飛雪,含笑道:“不早不晚,早早要晚。”
天心輕嗤,“老和尚就喜歡胡言亂語。”
夏侯淳含笑道:“大師乃世外高人,所思所想自然與我等凡夫俗子有所不同。”
漂亮話誰都會說,普濟笑著伸手一邀:“殿下過譽了,請。”
夏侯淳執韁,拾階而上。
環顧一周,白雪壓朱瓦,紅墻埋青磚,古木深幽,贊道:“修身養性,禮佛奉道,不愧是佛門勝地。”
身側迸出一個小和尚,臉上撐開燦爛笑容,“連小王爺都說咱這是天下佛門至圣之地呢。”
夏侯淳心中一跳,面無改色,看了眼老和尚。
普濟輕叱道:“貴人面前,怎可打誑語?罰你抄心經十遍。”
小和尚當即病怏怏退下。
待其離開后,普濟方才歉意一笑,“稚兒頑童之語,還請殿下切勿在意。”
夏侯淳笑道:“稚子之言皆出本心,看來我那王兄常來白龍寺上香啊。”
普濟猶豫了一下,輕聲道:“王爺曾吩咐,殿下若來寺中禮佛,不可阻攔,但須一刻鐘內離去。”
頓時,風停雪頓。
夏侯淳面無表情。
天心冷眸狹長,似有煞氣潛藏。
慕容煙微微顰眉,冷哼一聲。
晉王府對轄境的掌控竟至如此境地,堪稱無孔不入。
連白龍寺都俯首稱臣。
夏侯淳沉默半晌后,嘴角咧開一絲笑容,“竟是本宮唐突了。”
普濟暗嘆,微微垂首,“殿下如欲入內禮佛,貧僧可為殿下引路。”
夏侯淳轉身就走,淡聲道:“不必了,白龍寺門檻太高,本宮一介廢太子豈敢高攀,告辭。”
看著幾人翻身上馬,老和尚身側幾位垂首不語的和尚抬頭。
凝視著馬背上的身影,似有譏諷。
普濟面無表情地道:“可以給王爺傳信了。”
某位剃度和尚微微一笑,雙手合什,“謹遵方丈諭令。”
雪道之上,夏侯淳等人風馳電掣的呼嘯而過,直奔客棧而去。
門口一道瘦弱的孤單倩影瑟瑟發抖,一臉凄苦。
不是衛茂漪又是誰。
身側似有幾個包袱被凌亂的扔在地上。
就像被攆出來的。
天心勃然大怒:“欺人太甚!”
夏侯淳目光平靜,深深地看了眼王府方向,方才對慕容煙言道:“勞煩將衛姑娘帶上。”
慕容煙抿嘴,輕輕點頭。
衛茂漪垂首,“是奴婢給殿下惹麻煩了。”
夏侯淳擺手,“與你無關,對方是沖我來的。”
天心瞥了他一眼,“現在該如何?殺回王府么?”
慕容煙俏臉一白,低呼道:“不可!”
覆面人護持著慕容煙,嗤聲道:“堂堂太子混到你這份上,也是天下獨一份了。”
夏侯淳唾面自干,一臉淡然,卻是不言不語的調轉馬頭。
弛馬而去。
天心大怒:“去哪兒?”
“北上!”
立刻北上!
既然晉州這里難以獲援,久留無益。
少頃,馬蹄踏雪向北,出城而去。
與此同時,晉王府內,書房。
夏侯融伏案疾書,好一副江山社稷圖。
‘紈绔’小王爺夏侯謨默立。
良久,新晉王輕吐口濁氣。
扔出一道新鮮出爐的敕令。
上面正是:復夏侯淳太子之位,貶天穹閣主。
夏侯融面目猙獰,低聲咆哮道:
“張江陵,你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