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州城,某處酒樓包廂。
溫爐熱酒,輕煙裊裊。
軒窗邊緣,有位青年俊彥抬眼遠眺。
他喃喃自語地道:“死了兩位真人,這下你們該下場了吧。”
他舉杯輕飲,心滿意足地走向暖閣。
一陣調笑嬌羞聲傳來,‘廝殺’便漸漸臻至白熱化。
良久,驟雨初歇。
一道慵懶聲音響起:“殿下,您那位哥哥,究竟何時來啊?”
那青年輕笑一聲,輕唔了一聲,悠聲道:“他啊,早來了。”
女子驚呼,“不可能,為何我春秋堂絲毫不知?”
那青年低低一笑,“因為你的注意力都在孤王身上啊。”
“討厭”
狂風暴雨又至。
沁州,東城。
呼呼聲響起。
赤紅漫天,一股駭然威壓在悄然醞釀。
天心顏容沉凝,“玄煞絕地陣氣息開始擴散了!”
沈光目光冷冽,姿態高高在上,漠然道:“這與你我何干?”
天心冷冷瞥了他一眼,“別忘了,你現在還在為他效力。”
道完,便朝著刺史府衙追去。
刺史府。
病榻之上,夏侯淳閉眼調息。
旁側有柔媚女子恭謹伺候。
少許,夏侯淳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他緩緩睜開雙眼,目中掠過一絲精芒。
環視一周,卻面容一怔。
只見左側床榻邊緣,正有一道嬌柔女子凝視著他。
女子身形削瘦,肌若凝脂,嬌嫩雙臉泛著暈紅與粉霞。
雙髻高俄,鏤空掛珠玉簪橫亙在上。
飄逸的青絲隨風拂動,在織有姚黃牡丹與飛鶴的蜀錦厚披風上傾瀉而下,如同黑色瀑布般飛流直下。
內罩白芷色澤的蘇織內衫,通體富貴卻不顯臃腫,氣質柔媚卻不顯羸弱,如傲骨雪梅,于寒風中凄立,猶面不改色。
眸子露出一絲探究,黛眉施粉,滑膩鼻尖之下,則是一張櫻桃小唇。
不過因其薄唇緊抿,稍顯冷淡與驚艷。
適時,兩雙目光在空中猝然碰撞。
夏侯淳心中一跳,似有漣漪泛起。
而對方那道目光也似受驚的小兔般逃開,緊抓著衣衫邊角,似乎有些緊張。
夏侯淳莞爾一笑,“原來灼文已然安然無恙,那夏侯便放心了。”
女子正是宋京嫡女,宋灼文。
之前慕容煙與方熙柔聯手,將那‘相思咒’解除后,宋灼文便陷入昏睡中修養。
足足睡了半日才醒來。
后獲悉是太子殿下救了她后,宋灼文便自告奮勇親自照顧夏侯淳。
聞聽夏侯淳聲音后,宋灼文鼓起勇氣,抬眼凝視夏侯淳,猶豫了下,聲若蚊音地道:“你,你真的是小淳哥哥?”
小淳哥哥?
夏侯淳腦中涌現出一段畫面,似乎正是關于童年的模糊記憶。
他目光微微復雜,輕笑一聲,半是戲謔半是調笑地道:“我也沒想到當年那個追著我跑的小丫頭,已經出落的越發水靈了。”
宋灼文大松口氣,似乎確認了夏侯淳的身份。
她翻了翻白眼,輕哼一聲后,把小手背在身后,挺了挺不太壯觀的小胸脯,行至床榻前,仔細打量了一番夏侯淳,敲著下巴,喃喃自語地道:“不對啊,我記得當年你膽子很小啊,怎么才幾年不見,你就性格大變了?”
夏侯淳心中一個咯噔,他臉上不動聲色,哼哼兩聲,“怎么,許你害相思病,就不許我脫胎換骨?”
宋灼文桃紅粉頰有些發燙,她羞惱地橫了他一眼,幾乎脫口而出地道:“好哇小淳子,反了天了,居然敢教訓起我來了,想討打不成?”
夏侯淳情不自禁的嘬牙,暗自頭痛,他從記憶中發現,由于宋京當年行走南書房的緣故,宋灼文也時常串門,她與原身夏侯淳雖算不上青梅竹馬,但也算兩小無猜。
而且貌似原身還飽受宋灼文‘欺凌’,什么夜逛金鑾殿吶、強窗摘星樓、潛探西液池以及摸爬太廟等‘豐功偉績’,都有宋灼文的份兒。
當然,除了他們二人,自然還有其他的皇子伴讀。
譬如蕭氏兩位公子、張延壽家的一位混世魔王以及東靖首輔張相家的那位‘巾幗英豪’等,都是當年的皇宮常客。
只不過隨著靖帝雄心漸熄,二圣臨朝時日漸長,皇宮也漸漸變成禁宮。
乃至而今的形同陌路,兵戎相見。
宋灼文忽然抿嘴,顰眉凝視夏侯淳,“小淳哥哥,您當初為何會....?”
夏侯淳含笑回道:“你是想問,我為何會宮變是吧?”
宋灼文緘默不語。
這個話題太私密,也太忌諱了。
倒是夏侯淳不以為意,做都做了,難不成還怕別人說不成。
他起身下榻,宋灼文連忙服侍她整理衣冠,籠襪穿鞋。
夏侯淳抬眼凝視近在咫尺的宋灼文,柔柔一笑:“這是我跟掖庭那位之間的紛爭,與你們無關。”
宋灼文心思玲瓏,一針見血地指出道:“我曾聽到這樣一個詞,喚作‘牝雞司晨’,說的是那位娘娘意欲以女兒之身,履極登位,繼承大寶,不知是真是假?”
夏侯淳目光復雜,輕輕一嘆。
猶豫了一下后,輕聲言道:“此事在太康早已路人皆知,只是那位手段隱晦,并未宣之于口,你和宋師傅萬萬不可牽涉其中。”
說完便欲向外走去。
東城還有玄煞絕地陣的陣基柱子深埋地下,未曾被徹底解決,他還需要將其挖出。
宋灼文深吸口氣,“殿下為何不向我爹爹求助,倘若有我爹助您一臂之力,朝中文臣定有不少人愿意支持殿下的!”
在外聽了一會兒墻角的宋京嘴角抽搐,額頭有些發黑。
這妮子還沒嫁出去呢,就胳膊肘往外拐,真是沒良心的丫頭。
枉我這幾年省吃儉用,摳摳索索擠出官銀俸祿也要給你治病看醫。
隨即他醒悟過來,臉色難看的嚇人,這妮子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甚?
向當事人詢問宮變得感想也就罷了,現在居然還慫恿他再來一次?
你當這是鬧著玩兒啊。
他當即吹胡子瞪眼,正要氣呼呼推門而今。
不料屋內忽然傳來一道輕咳聲,他的腳步當即戛然而止。
夏侯淳瞥了一眼門外,嘴角翹起,似有一道似笑非笑之色掠過。
他輕咳一聲后,便一臉無奈地朝宋灼文言道:“灼文妹妹,我現在真的安分守己了,而且向我父皇保證了,日后絕對不會再謀逆造反,此事就此打住,勿要再提。”
宋灼文咬住唇瓣,直視夏侯淳,“那你甘心么?”
夏侯淳擺手道:“這不是甘不甘心得問題,而是要不要腦袋的問題。”
他語氣一頓,輕聲道:“何況而今大靖黨爭之禍蔓延,已有一發不收拾之兆,我作為堂堂太子,豈能再火上澆油?”
宋灼文卻眼神一亮,興奮地道:“也就是說,只要黨爭一去,你就愿意奮力一搏?”
夏侯淳嘴角抽搐,額頭上浮現幾條黑線,沒好氣地道:“我說你這丫頭好端端日子不過,怎么總想著造反啊。”
他彈了彈宋灼文病態白的光潔額頭,“怎么,你就這么想要我死?”
宋灼文低下頭去,垂首入胸。
夏侯淳笑了笑:“行了,今日這番話,我就當從沒聽到過,你也要好好的念念詩書了,渾渾噩噩了好幾年,必然落下不少功課了吧。”
說完,便要轉身離去。
“殿下!!”
宋灼文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夏侯淳臉色一驚,連忙便要將她扶起,怎料這丫頭也是個執拗性子,她眸子濕潤,淚眼娑婆,“殿下,灼文也不瞞你了,你也知道,我被那個姓蕭的害慘了,平白無故的污了名聲不說,還連累了我爹爹,堂堂一州刺史,竟然因缺錢而被州官豪強威逼利誘,白白遭受了這么多年的委屈。”
她抬眼看著夏侯淳,“殿下,我知道爹爹那位故交姓蕭,不僅是玄宗的大人物,更是貴妃蕭眉的親族,灼文今日之苦正是出自他手。”
夏侯淳目光微復,暗嘆一聲,紙是包不住火德,堂堂沁州刺史之女,害了相思病之事自然早已宋傳遍了整個沁州。
而宋京也因這‘相思咒’東奔西走、勞心勞力多年,暗地里不知被人嘲笑了多少,也被人使了多少絆子。
這些夏侯淳即便不查,也能猜出一二。
而宋灼文自幼飽讀詩書,本就聰明伶俐,只需察言觀色,稍加詢問便知曉了來龍去脈。
她由此生出了要‘報復’那罪魁禍首的想法。
不過她很聰明,選擇了最可靠,也是最有可能成功的法子。
傍上太子殿下夏侯淳這條大腿。
只聽灼文一臉堅毅與果決,直接俯身一拜,“求小淳哥哥看在往日情分上,讓我宋氏與您并肩而戰。”
“不可能!!”
吱呀一聲,宋京一臉氣勢洶洶的推門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