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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推心置腹

  夏侯淳打斷慕容煙與蕭箬之間的‘爭奇斗艷’,對宋京沉聲道:

  “宋師傅,還請給城外駐軍手書一封書信。”

  “倘若果真無法調動的話,我那位麾將或許會被扣留。”

  宋京聞言一肅,“殿下請隨我來。”

  旋即便伸手一邀,將夏侯淳請入書房。

  外間楊忠死命要求駐足把守,夏侯淳也隨他了。

  步入書房,一鴛鴦細錦桌蓋鋪就在案幾之上,四寶之中‘湖筆、徽墨、宣紙以及端硯’為最。

  湖筆,又稱蒙溪,也叫湖穎,產自江南道湖州善璉鎮,因其筆尖鋒穎而得名,行內人則喚之‘黑子’,有尖、齊、圓、健之四利,且因此‘四德’而有‘毛穎之技甲天下’之譽。

  宣紙之貴自不必說,產自宣州,其初始由青檀皮、稻草以及細麻搗制而紙漿,晾曬而成。

  其分兩種,一為生宣,沾水易滲,染墨可散,故是寫意畫的最佳底本;二為熟宣,經膠礬浸染,不易滲透,乃擅簪花工筆之人最愛,宜細描細寫。

  上等宣紙紙質柔韌,平滑細膩,專供于皇室貴族,盡流于上層,中下層則是百聞卻未曾一見。

  且因此紙‘久不變色與不蛀不腐’特質,讓其成為太康廷奏專供,甚至連‘四大’的諭令下傳至紙面,亦是以宣紙為主。

  設于宣州的造紙坊舉凡出刀,便會被各州刺史與兩都哄搶一空,剩下的稍次宣紙才會流傳市面,但也供不應求。

  宋京鋪開一張熟宣,夏侯淳拿起墨柱,輕輕硯墨,蘸水輕滑,一股濃郁的墨香沁入筆尖。

  宋京道了聲謝,捻起一桿紫豪,輕蘸徽墨后,當即落筆。

  唰唰幾聲,兩道娟秀纖細簪花小楷映入眼簾,讓夏侯淳大為驚詫。

  他毫不吝惜地贊嘆道:“宋師這簪花小楷極具高逸清瘦,兼具孤松之傲與雪竹之潔,小子仿練多年,仍不及宋師萬一啊。”

  宋京謙虛一笑,“微臣記得殿下當年曾對臣說過‘書畫之技,小道爾,不如屠龍術’.....。”

  他突然卡殼,身形下意識一僵。

  這位太子殿下,貌似真干過這事兒。

  夏侯淳也尷尬一笑,連忙轉移話題,“素聞簪花小楷創自前燕茂漪夫人,就連書圣鐘圣人都贊嘆不已,道其書法如‘碎玉壺之冰,爛瑤臺之月,婉然若樹,穆若清風’。”

  “而今看了宋師傅之書,方知圣人之贊,并非空穴來風。”

  宋京暗松口氣,擦了擦冷汗,笑道:“是否是茂漪夫人所創,微臣不知,但臣當年在太宗宴席上,,曾有幸目睹過茂漪夫人遺作。”

  夏侯淳目光眨了又眨,莫非自家那個皇爺爺還很有雅趣兒不成。

  他接過話頭,“哦?還請宋師指點。”

  宋京稍作沉吟后,言道:“茂漪夫人所書,猶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似國色登臺,仙娥展影;更似紅蓮映水,碧冶浮霞,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吶。”

  夏侯淳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贊嘆之色,頷首道:“茂漪先生之大作,無愧‘書法大家’之名,宛若驚鴻游龍,委實妙不可言。”

  不管懂不懂,點贊就準沒錯。

  宋京深以為然的附和一聲,雖然殿下所言讓他有些摸不著東南西北,但他知道,只管拍馬屁就是,準沒錯。

  他將紫豪放好,收入信封,喚來仆人,一番鄭重叮囑后,方才讓其快速送至城外駐軍大營。

  一番忙活后,有侍女入內,奉上暖爐與熱騰騰的清茗。

  夏侯淳負手而立,打量著房中設施。

  綾羅綢緞自不提,清雅恬淡,稍顯樸素,并非濃妝艷抹之人所喜。

  想來必是宋灼文生母所布置。

  他心中一動,看來這個宋京倒還未曾完全忘掉舊情。

  “殿下,請用茶。”

  夏侯淳踱步間,正細細打量著一拂美人攬袖圖,其上有素顏宮裝美人沾水洗滌,旁側羊角辮稚童天真無邪傻笑,嫩足搗水嬉戲,一臉依戀與幸福。

  耳畔宋京奉上一杯熱茶,他偏頭一看。

  只見他目光復雜,滄桑眼中似有眷戀與恍惚,輕聲道:“她叫蕓兒,在灼文十歲那年走的,距今快六年了。”

  他嘴角泛苦,抿嘴之后,胡須輕顫,“這次灼文若有個三長兩短,我都不知道下去后如何向她交代。”

  夏侯淳輕輕點頭,寬慰道:“灼文妹妹這次轉危為安,想來便是師母在天之靈的庇佑。”

  他笑道:“如此方才讓灼文妹妹逢兇化吉,日后也必會否極泰來。”

  宋京退后一步,朝著夏侯淳俯身一拜,久久未起。

  夏侯淳慨嘆一聲,將他扶起,“方才宋師言及中樞變故,可否為本宮詳細道來?”

  宋京稍作猶豫后,輕聲道:“殿下當知,而今蕭黨勢力在朝中盤根錯節,黨羽爪牙甚眾,早已成我大靖心腹大患,非張相這般柱國重臣不可撼動。”

  請張相入局,本就是夏侯淳的謀劃。

  夏侯淳輕嘆道:“宋師所言,夏侯淳豈能不知,甚至去年及冠之前,父皇便與本宮有所謀劃,奈何蕭賊見勢不妙,竟將衛伯玉拖出以作要挾,父皇才不得不棄車保帥,一切謀劃悉數歸于東流。”

  宋京臉容緊繃,抿嘴不言,去年朝廷的動蕩他自然有所耳聞,但所聽版本貌似與這位所言有些出入。

  不過這不是重點,關鍵是他得搞清楚這位今后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這才是大靖上下,亟需搞清的問題。

  稍加斟酌后,宋京小心地問道:“敢問殿下,倘若張相南下,不知您可有謀劃?”

  言外之意,你要舉義旗、清君側么。

  夏侯淳踱步行至窗前,透過飛雪,目光遠眺,似有幽深閃逝。

  他眸子深沉,如同潛流悄然流淌,無聲無息,他輕聲道:

  “而今本宮勢單力薄,別說鏟除蕭黨諸眾,便是誅殺一蕭氏爪牙,都需要斟酌一二,豈敢再輕舉妄動。”

  張江陵被調往南疆抵御前燕入侵,這看似沒有大毛病,甚至對于戍邊將士而言,還是一道福音。

  畢竟有張相坐鎮,還有他親自打造的‘三道防線’,足以將大靖南疆打造的固若金湯,御敵于國門之外。

  但恰恰就是因為張相太過重要了。

  重要到一旦他離開太康,便如同天崩地裂。

  因為,那意味著中樞大權將悉數落入中書令蕭元正與貴妃蕭眉之手。

  屆時,一紙詔令便可將張江陵打落神壇。

  而且還是永世不得翻身,死無葬身之地。

  夏侯淳百思不得其解,明知此行有可能萬劫不復,為何張相仍會親自南下。

  要知道,倘若張相不允許,誰人可以強迫他?

  就連靖帝夏侯鴻都不行。

  大靖文武第一人,可并非浪得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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