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暖閣之中,宋京與方熙柔、慕容煙等人一番見禮后,方才招呼夏侯淳落座。
覆面人伺候慕容煙在側,楊忠則靠門倚棟,自謂皮糙肉厚,不懼嚴寒。
地爐嗤嗤作響,火苗亂竄。
幾人圍爐環坐,烤火取暖。
宋京扒拉完炭火木薪,朝著夏侯淳歉意一笑,“官舍簡陋,風侵寒入,委屈殿下了。”
夏侯淳招呼方熙柔、慕容煙等人正欲坐下,不料宋京臉微變,“殿下稍等。”
隨即一溜煙的功夫,從內殿寢榻之上,抱來幾個簪花繡枕,小心地放置在冰涼桌椅上,再對著慕容煙、方熙柔恭謹一拜:“請入座。”
方熙柔環視一周,瞄了一眼,癟嘴道:“不見錦緞,不聞麝香,就連地龍都未曾鋪就,你這刺史未免過得太過寒酸了吧。”
別說錦緞,夏侯淳自邁入庭院后,就沒看見一件奢侈物什。
尋常人家都還有帷幕錦簾,檀椅梨木桌,更勿論美玉青瓷等風雅玩物,而宋京作為毗鄰東都的中等州府刺史,居然連件奢侈品都沒有。
夏侯淳微微皺眉:“據本宮所知,我大靖官員俸祿一向極為豐厚,怎會短缺四品大員日常所需,何況還是一州刺史。”
旁側覆面人目光輕淡,似有諷意地言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她瞥了一眼宋京,再對夏侯淳‘好意’提醒道:“你可莫要被騙了。”
這話明顯帶有損人意味了。
怎料宋京居然不惱怒,苦笑搖頭道:“不怕殿下與諸位姑娘笑話,微臣俸祿微薄,時常入不敷出,已貧苦久數年。”
蹲伏在側的楊忠微微皺眉,“我大靖四品大員的年俸祿在五萬方寸銀上下,換成咸龍錢也有六十萬,此俸祿足以應付太康的一切花費,莫非這沁州城還能比在太康開銷更大了不成?”
大靖官員除了年俸祿外,還有俸料、職田以及仆役供給,不可謂不優渥。
夏侯淳同樣顰眉,在他印象中,宋京不像貪財好色之人,而且其府衙配置已然說明了一切。
宋京并未解釋,只是輕聲道:“不瞞殿下,微臣有一女,患病臥榻,沉疴多年。”
夏侯淳愕然,“宋師是說灼文妹妹患病多年?”
宋京長長一嘆,輕輕點頭。
夏侯淳微微皺眉:“大夫怎么說?”
宋京臉色一頹,只是搖頭。
夏侯淳頓時了然,連大夫都束手無策,莫非是沒救了?
他腦中依稀浮現一個扎著沖天辮子的嬌羞小姑娘,當年曾隨宋京入宮拜會過老頭子。
原身當時還小,自然不懂憐香惜玉,只會爭強好勝,故而兩人并未有過多深入來往。
但畢竟有數次嬉戲,也算童年伴友。
夏侯淳稍作沉吟后,問道:“宋師可否說說灼文妹妹的狀況?”
宋京一臉哀痛,“茶不思飯不想,時常抑郁哀慟,一臉悲戚痛苦,但大夫卻說沒有病因,更無傷痛。”
夏侯淳聞言明悟,這明顯是犯相思病了嘛。
這時宋京遲疑了下,有些痛苦地道:“甚至微臣還發現小女有自殘傾向。”
夏侯淳聞言肅然,難道是相思病導致的抑郁癥?
這時慕容煙抬眼,與方熙柔悄然對視后,齊聲道:“能否讓我們看看?”
宋京訝然,看向夏侯淳,“不知這幾位是?”
夏侯淳對著宋京,緩聲道:“無礙,她們都是本宮好友。”
他轉頭看向二人,沉聲問道:“你們果真會醫術?”
別病沒治好,反幫了倒忙。
慕容煙淺淺一笑,“醫者,望聞問切,查知肌里,洞悉內外,曉寒知熱,疑難雜癥,略知一二罷了。”
方熙柔瞥了一眼慕容煙后,淡聲道:“依照宋大人所言,宋姑娘似乎并無大礙,只需要祛除心疾便可。”
宋京聞言一怔:“心疾?她有何心疾?”
慕容煙未答,反問道:“不知宋姑娘何時開始發病?”
宋京微微皺眉,稍作沉吟后,言道:“大約三年前,自從隨我去拜訪過一位舊友后,便漸漸消沉下去。”
夏侯淳心中一動,“不知是哪位舊友?”
宋京看著他,坦然回道:“其人名喚蕭晗宸,自稱太康蕭氏旁支。”
夏侯淳輕輕點頭,這位宋師傅雖然忠君愛國,但愛國在前,忠君在后。
故而雖是帝黨,卻也與一些蕭氏之人來往。
宋京忽然想起:“對了,除了我那舊友外,當日還有一個虎背熊腰的年輕人。”
他看向夏侯淳,“我那位舊友也就罷了,常年游歷天下,閑云野鶴一個,倒是那個年輕人,極為不凡。”
夏侯淳眉頭一挑,“如何不凡?”
宋京遲疑了一下,緩緩言道:“其人身高八尺有余,蜂目狼眉、鷹鼻薄唇,為人疏冷高傲,陰鷙冷血,應該是嗜殺好戰之輩。”
“不過模樣倒是不差。”
“其名為何?”夏侯淳問道。
宋京搖頭,“我那舊友只說是為遠方表親,并未透漏身份。”
夏侯淳輕輕點頭,并不意外。
他嘴里輕輕咀嚼,“蕭晗宸,蕭晗宸。”
還有那個蜂目狼眉的年輕人。
他總覺得對這個年輕人有種莫名的熟悉,似曾相識,卻難以想起究竟是何人。
旁側方熙柔聞聽‘蕭晗宸’時,她杏眼猝然一縮,似有忌憚之色閃逝,凝聲言道:
“是他!!”
夏侯淳顰眉,看向方熙柔問道:“你認識?”
宋京一臉訝然,“莫非方姑娘也認識我這位舊友?”
夏侯淳看向方熙柔。
只見對方目光凝重,一字一句地道:“蕭晗宸,燕京城玉虛觀幕后實控人!”
她語氣一頓,緩緩言道:“真人頂峰存在!”
夏侯淳瞳孔一縮,心中泛起滔天駭浪。
真人頂峰!
這可不是無塵門那只見面就腿軟的真人境靈獸,更不是那位‘偽真人’沈光胤。
夏侯淳當日之所以能降伏夔蛇,可并非依靠自己的王八之氣。
事后他方才明白,那夔蛇而是被一只四腳蛇的小家伙給震懾住了。
即便是自家與沈光胤也只是起到了牽制作用。
只不過那小家伙現今正在他懷里呼呼大睡,并無任何異動。
故而夏侯淳而今即便借助‘神敕’、‘魔源’之力,乃至動用‘觀道’印章,都無法真正戰勝一位煉嬰境真人。
除非他修為再進一步,臻至清丹頂峰,再以‘魔源’為靈力之源,將‘神敕’印章扔出來砸人,才有可能拿下真人。
至于‘觀道’印章,他用了幾次后,發現那玩意越發的不聽使喚了,總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如同小兒執大錘,有心無力。
故而一旦真正對上真人頂峰,夏侯淳等人必死無疑。
方熙柔目光前所有有的凝重與沉肅,直視夏侯淳,告誡道:“我勸你此行北上后,還是不要去招惹玉虛觀那位,真正的道門真人可并非沈光胤之流可比。”
夏侯淳頷首道:“我明白了。”
隨即他抬眼看向宋京,沉吟片刻后,沉聲道:
“如果灼文是從當日開始發病,那這病必然與那蕭氏二人脫不了干系。”
宋京臉色變幻,似有寒霜凝結,恨聲道:“禍不及妻兒,彼等竟下如此陰狠毒辣手段,我真是看錯他了。”
夏侯淳輕嘆一聲,“還是先勞煩宋師帶我等去看看灼文妹妹吧。”
宋京點頭,“有勞殿下與兩位姑娘了。”
其實他并不抱希望,但死馬當活馬醫,權當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