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蒞臨詔獄。
卻不讓進。
氣氛有些尷尬,劉文珍急得滿頭大汗,倒是夏侯淳目光平靜,淡聲道:“既然陛下不讓兒臣過問此事,那就算了。”
值守獄卒臉上陰晴不定,眼見夏侯淳作勢欲走,他咬牙后低聲道:“殿下稍待。”
夏侯淳轉過身來,看著他,目光幽幽。
獄卒謹慎地掃了一遍四周后,低聲道:“殿下進入后只管說奉了諭旨,否則無法見到那兩位。”
夏侯淳眼中露出贊賞,但心中警惕,嘀咕道僅憑一句話便可進入詔獄,老頭子果然威嚴無雙啊,但同樣隱患極大,他夏侯淳可以,其他人自然也可以。
但此時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和顏悅色的對著那獄卒頷首道:“本宮知曉了,你叫什么?”
貴人問名,自是賞識。獄卒當即大喜,恭敬言道:“卑職閻旺,詔獄點檢令。”
夏侯淳眉頭一挑,呵,還是一條頭魚,難怪可以將他送入詔獄之內。
他輕輕頷首:“本宮記下來。”
閻旺眼中一喜,將夏侯淳與劉文珍二人引入詔獄內,
詔獄布局形同刑部大牢,越過道道封鎖之后,便是上百余鐵柵欄。
柵欄之內,皆是靖國重犯。
昔日的廷臣,而今的階下之囚。
夏侯淳目光深沉,微微瞇眼,有些人乃是靖帝送入,有些則是夏侯淳親手葬送。
故而當太子夏侯淳蒞臨詔獄時,無數人紛紛起身,或是冷眼旁觀,冷笑不語。
也有人戲謔冷笑,陰陽怪氣地道,呀,咱們靖國崇仁高貴德太子殿下居然臨幸詔獄,可是新娘子上花轎,頭一遭啊。
夏侯淳漠然路過,有些人他根本不認識,也沒有裙帶關系,有些人純粹臭名昭著,死有余辜。
貪腐成性不說,還禍國殃民,但即便如此仍被靖帝饒其一死。
這些人,大多數都對夏侯淳沒有好感,冷冷地瞥過一眼便自顧自休息了。
一路行至半道,陳招寺、楊忠面孔已然清晰在望。
但就在這時,夏侯淳駐步。
與此同時,左側監牢內有人呵出一口濃痰,落在夏侯淳身前。
“找死!”劉文珍一臉狠辣,正欲動手。
夏侯淳止住了他,目光逡巡了那個雙目噴火地長髯垂胸,亂發蓬松的五旬中年身上,輕聲道:“費師傅,別來無恙啊。”
見到此人的第一眼,關于此人的履歷便浮現在腦海。
費繼淞,隴西靈州人,昭元進士及第,中博學鴻詞科,初為集顯院修撰,尋改崇文館經講助理,尋三年,充禮部書令史。
翌年調司經局文學,其后一路兜兜轉轉,在太常寺、國子監等邊緣小官上浪了十來年,終于在前兩年步入正軌。
而此人顯著與太子脫不了干系,原因是其首次與東宮接洽便指著太子夏侯淳亂罵一通,由此以‘骨鯁忠直’顯名朝野;尋改太子中允,算是正是進入‘東宮序列’。
及至五年后,因上疏反對‘二圣臨朝’再三納諫,靖帝寬容數次,并留中不發后,被惱怒的蕭妃下獄,初判流放,后改押禁三月。
及至去年被重審,定為永不敘用。換言之,因幾封奏疏,便被羈押年余。
只見費繼淞怒氣未消,悲憤不已,指著夏侯淳痛心疾首哭訴道:
“你等父子縱容蕭妃禍亂朝政,致使靖國黎民上承繁雜課稅之累,下縱貪吏豺官之害久矣。若再不收手,前燕亡國滅宗祠之痛已然不遠,不遠吶!”
夏侯淳抿嘴不言,看著對方破衣爛裳,腐食中霉味熏天,鼠蟻橫行霸道,比難民還要窘迫難堪,然而即便如此,猶不改忠君體國之念,可謂至誠矣。
他垂頭不言,忽然轉身就走,行至陳招寺與楊忠監牢前,看著二人神情萎靡不振,渾身上下衣杉襤褸,破舊不堪,甚至還有血痕結痂,可見其已遭過罪。
忽見太子臨近,陳招寺眼中嫉恨之色一閃而逝,但隨即滿臉悔恨,噗通一聲跪在夏侯淳身前,隔著鐵柵欄,號啕大哭地道:
“殿下,奴才知道錯了,求殿下網開一面,饒奴婢一條賤命吧。”
夏侯淳知道此獠利欲熏心,自被萬寧宮拉攏收買后,多年忠心便早已被狗吃了,他冷冷地瞥了對方一眼后,便來到楊忠面前。
楊忠乃靖后母族弘農楊氏庶子,曾因與楊氏嫡長子爭奪族長之位被逐,后因禍得福救了靖帝一命,加之楊妃溫柔賢淑,深得帝心。
故而破格提拔楊忠為侍衛長,不到五年便升至羽林軍右統領之位,算是靖國中級將領中少有的俊彥與砥柱。
而沈妃,不是別人,正是昔日的靖國皇后。
太子夏侯淳之生母。
也就是說,他還要喚這位楊忠一聲舅舅!
而今的楊忠不僅身敗名裂,而且被靖帝處以‘秋斬’,算是罪有應得。
但不管是原身還是夏侯淳,都無法理解這位‘太子黨’緣何要背叛他。
看著墻垛角落里蜷縮的楊忠,夏侯淳目光復雜,沉默良久,他幾次欲言又止,最終澀然言道:“三舅,緣何到了如此地步?”
垂首不語的楊忠抬頭,看著夏侯淳的目光恍惚無神,他低低一笑,自語道:“原因?你說原因?”
他神經質地發出笑容,目光詭異,看著夏侯淳,眼神逐漸嫉恨,陰惻惻地道:“你夏侯氏族掌握靖國決大部分資源,我弘農楊......”
“三舅!!”夏侯淳直接打斷他。
他不悅道:“三舅還真拿我當三歲稚子戲耍不成?”
楊忠神色一怔,定定地看著夏侯淳,漸漸收斂情緒,幽幽一嘆后,輕聲道:“你長大了。”
旋即便聽其話鋒一轉,“不過你也變了。”
夏侯淳眼簾一垂,淡聲道:“是你變了。”
他語氣一頓,加重地道:“變得不像我楊氏族人,反而像個蕭黨賊子。”
楊忠抬眼看向夏侯淳,眼中似有期盼、欣慰以及愧疚,但終究只是化為一聲嘆息與釋然。
他目光逐漸銳利,深吸口氣后,沉聲道:“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但此中涉及甚廣,三言兩語無法道盡,而且以你目前的實力更難以應對如此大局。”
夏侯淳有些惱怒,這家伙怎么油鹽不進。
他語氣轉冷,道:“莫非三舅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侄兒坐以待斃不成?”
楊忠緘默不語。
夏侯淳眼見‘以情理動人’無法奏效,當即變策,忽然輕嘆一聲,幽幽地道:
“三舅,你把侄兒看成什么人了,我又豈會是那種貪生不怕死之人?”
他凝視楊忠,一字一句地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三舅,你就告訴侄兒真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