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們的面相感覺都很是模糊,跟記憶里的人也聯系不上。
駱濤也不敢冒認他們,就很客氣的打聽了一下,當年對自己有過幫助的二順叔家的情況,“幾位勞駕,問一下王二順家是住這吧?”
駱濤并遞上香煙。
他們對穿著干凈又顯貴氣,小頭梳著三七分,一絲不茍,見駱濤遞來的煙,都很小心接了過來。
他們動作都很統一,先帶著純樸的微笑,露出幾顆黃或發黑的門牙,接著搓一下手。
他們年歲也不小了,駱濤以前指定見過他們,但肯定不是很熟,就算這十年大家的變化都很大,絕不會到了見面還不認識的地步。
“哦,王二順前年就走。”
駱濤聽到這個消息很是吃驚,盯著這人,嘴有點不利索地問:“大哥,那他是怎么走的?”
這人有點不理解駱濤的反應,但看在中華煙的份上,想了一下,“好像是什么癌,頭天去縣醫院,第三天就拉家里了。”
另外一人搭茬說:“對,就是癌,聽民義娘說二順是腦子里出了問題,沒的治。”
民義娘就是二順叔的老伴,民義是二順叔的大兒子,比駱濤年長。
駱濤聽到這噩耗,心里面很是難受,“哦,謝謝。”
“不是,您和他家什么關系?”
這話問的駱濤有點一時回答不上來,停頓了一下,“是…很多年前的朋友。”
帶著苦澀,又問他們:“那不知道他們家人現在都到哪里去了?”
“一家子應該是都去倒飭他們家那幾畝梨樹去了,那什么我給您叫去?”
“那太麻煩大哥您了。”
他笑著擺擺手,很是樸素:“沒什么,那啥您等會兒。
二小子快去北地叫你民義叔他們回來,告訴他們家里來貴客了,趕緊回來。”
駱濤本以為他要去,沒想到他倒是會使喚人,叫一個半大小子去。
這叫二小子的一臉的不樂意,他年歲雖小也明白使喚他的這人意思,就是害怕離開了這會兒,撈不到好煙抽。
駱濤也沒時間理會他們的心思,很客氣的又遞給了這二小子一根煙,“小兄弟麻煩您跑一趟了。”
“咳,您太客氣了,我這就去。”他挺會來事,駱濤剛遞給他的煙,他也沒有舍得再次點了,夾在右耳上,一溜煙就沒了人影。
他剛離開,駱濤的眼簾里就看到了一個很熟悉的人影。
他和他帶來的一群人見到駱濤也是一愣,看了好一會兒。
當他們離近了,駱濤就一眼認出了他們是誰,為首的是叫申慶春,是當年的民兵隊長,看面相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長的不能算是歪瓜裂棗。
他左臉靠耳朵根長了一個黑痦子,就是他的明信片,是亦駱濤很快就認出了他。
跟他來的應該就是他的幾個兒子,老大申建設,老二申參軍,老三申參戰,老二和老三是雙胞胎,老四叫申援朝。
要說駱濤跟他家這老四申援朝還有過梁子。
這小子長的比他爹人模狗樣,當年沒少招惹下鄉的女知青。
駱濤沒等他們認出自己,就先他們一步,“喲,這不是申大隊長嗎?怎么,不認識我了?”
駱濤模樣比當年成熟了不少,但聲音可沒怎么變,他有點吃驚,“你是駱濤?”
“是我,沒想到咱們還能再一次見面,來,你抽煙。”
駱濤給他們遞了一根中華,他有點不敢相信的接了過去,眼睛盯著看駱濤,一點都沒瞅華子一眼。
駱濤沒理會他,又給他帶來正在嘀咕的幾個兒子散煙。
“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你建設大哥吧。”
他見駱濤的穿著和打扮,再加上那三輛車,就知道駱濤現在不是一般人,很是小心地說話:“是我,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接了煙,駱濤又跟申參軍和申參戰兩兄弟打了個招呼,最后走到申援朝面前,笑著說:“援朝兄弟結婚了嗎?”
他的穿著在當下很是時髦,牛仔褲配西服,小平頭,看樣子是個買賣人。
他知道駱濤這話里的意思,“結不結婚跟你有什么關系。”
打開了駱濤遞煙的手,駱濤也沒在意。
這小子當年還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娶李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
還好當時京城那幫知青對待這事還很團結。
再加上有幾個身份不一般,這小子就沒有得成。
申慶春回過神,知道這真是駱濤回來了,心里也知道駱濤現在不是當年那個苦哈哈了,趕緊笑臉相迎。
“原來是駱濤同志啊,我這年齡大了,一時真沒有認出來你,…你不要跟援朝一般見識,他早就結婚了,勞你掛念。”
他指著車,笑著說:“你這是發了啊,…沒想到你還能來我這窮地方,來看我們,真是令人感動。
…咱別在這杵著了,到家去,我讓你嬸子弄幾個好菜,咱倆爺倆好好喝一下。
好多年不見了,我是真想你啊。”
他拉著駱濤的手喋喋不休,扯個沒完,駱濤心里很是鄙夷,我認識你是誰,跟我套什么近乎。
但以駱濤現在的身份對待這種人是不能跌份。
駱濤推開了他的手,“那什么,申隊長,今兒不好意思,我這次來啊是來看望二順嬸子的,下次,等我有時間一定去家里拜訪。”
“這…”他沒想到駱濤還是那么記仇,自己熱臉貼了一個冷屁股。
但看在錢的份上,他是不可能跟駱濤生氣,接著陪著笑臉,“民義他們一家都出去了,天黑才能回來,到我那坐會,也好好等等他們。”
“對了,忘告訴你一事。”他老臉一抹,強擠出一絲悲苦,“王二順走了。”
這老家伙貓哭耗子假慈悲,他心里邊準是高興的不得了。
他和二順叔兩個人打小就不對付,特殊年代更甚。
“哦,這事我知道了,這幾位已經告訴我了。”
駱濤指了指他們,沒想到他們皆露出害怕的表情,幾人你捅我,我捅你,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這一幕落在駱濤的眼前,他感覺這申家父子絕對又在村子里作惡,當了村霸。
駱濤對他們本來就沒有什么好感,本以為到了這個清明的時代,他們一家會收斂一點,沒想到現在還如往昔,欺軟怕硬,在村里作威作福。
“那什么申隊長,我還有點事要處理,就不陪你們了,咱們改天有時間聊。”
見駱濤這么不識抬舉,還有點給臉不要臉的架勢,申慶春臉色很不好,但沒有開口說話。
申援朝是急了,“駱濤你這譜擺的可是夠大的,我爹請你吃飯,你都不給這面子。”
駱濤回頭看了他一眼,這家伙不會腦子壞了吧,一點都看不清形式,難道這一家人都是不看報紙嗎。
他們家男人,咳,扁擔落在地上都不知道是個一,看什么報紙。
“實在是不好意思,今兒沒有空,要不改天我請申隊長。”
老家伙還是有點道行,帶著比哭還難看的笑,“那好,我啊就在家等著駱濤同志的酒了。”
又對跟著他的幾個人說:“咱們先走,…對了,二柱,你小子跑的快,快去幫著駱濤同志叫民義他們回家。”
駱濤看了一眼這個老狐貍,真夠能忍得。
那叫二柱的得了令比狗跑的還快,駱濤也就當是這老東西的一番情愿。
“謝謝,申隊長了,再見。”自己就轉身奔自己的小車去。
申家父子見駱濤離開的背影,應該都恨的牙疼,申慶春沒感情的來了一句,“別看了,咱們也回吧!”
“爸,這小子也太狂了,不就是有點錢嗎?”
申慶春冷眼看自己兒子一眼,他還沒有老糊涂,還分的清什么人是有錢,什么人是沒錢。
這年月能開小車的,有幾個不是有錢人。
父子無話,走到半道申慶春突然來了一句:“趕緊去把你四叔叫咱家來。”
幾人不知道所以,申慶春恨鐵不成鋼,“快去啊,還愣著干嘛。”
“哎!”
他們又不知道密謀什么大事,暫且不說,再看回駱濤。
朱霖他們一直都沒有下車,見駱濤回來,便問,“那人是誰啊?”
“沒事兒。”駱濤對申家父子輕描淡寫揭了過去。
“坐了那么長時間的車了,下來走走吧。”
“我還以為你想讓我們娘倆今兒一天都待在車上呢。”
駱濤被媳婦這么說,忙賠不是,“我的錯,…快下來吧,過會兒,二順叔的家里人就來了。”
駱濤先抱著大胖兒子下車,接著還要給媳婦搭個手把朱霖扶下車。
“這地兒真不錯,看這綠油油的麥田,在城里可看不到這些。”朱霖下了車牽著小十月的感慨眼前不遠處的麥田。
“好看,你就多看幾眼,過了這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你就嘴貧吧,走兒子,咱倆去看看那大槐樹,有沒有王大爺店門口那兩顆粗。”
小十月今兒很是安靜,跟著朱霖。
駱濤見他們娘倆自己找事做,也沒有跟著,看著他們。
這時徐樂走了過來,“哥,剛才那幾個看著不像什么好東西。”
駱濤看了他一眼,心想這小子長能耐了,看人也越來越準了。
駱濤笑了,“行啊樂子,眼力勁不錯,…他們還真不是什么好東西。”
這聽話聽音,徐樂聽駱濤說話,立馬理會了意思,“哥,他們是不是給您下過絆子。”
駱濤見他臉色很不對,怕他惹事生非,“我可告訴你小子,到了這地方別亂來,那都是陳年舊賬了。再者如今我是看不上他們,只要井水不犯河水就好。”
“哥,您也太慈悲了。”
駱濤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懂什么,這可不叫慈悲,這是因為現在他們和我們不是個等級,跟他們玩跌份。”
他似是懂了,“哦。”
朱霖和小十月娘倆在那顆大槐樹下玩了一會,就又拐了回來。
“好玩嗎?”
小十月搖頭,“一點都不好玩。”
“怎么不好玩了?”駱濤彎腰摸著他的頭問。
“就是不好玩了,我想妹妹。”他苦著臉,看著就要哭。
朱霖趕緊勸他,“有媽媽陪你,還想妹妹。…過一會兒,就有小朋友來和你玩了。”
駱濤接收到朱霖的眼色,“是的,過會兒,會有很多小朋友來陪你玩。”
“真的嗎?”
“真的,爸爸什么時候騙過你小子。”
“民義叔,看,那三輛車就是到你家的。”
駱濤一聽這個聲音就感覺很是熟悉,像是剛開始幫自己去叫人的二柱,
民義問他:“二柱,你知道來的是誰嗎?”
他心里也十分忐忑,一路上都在很認真梳理自家的親戚朋友,有沒有一號能開小車的人,想了一路也沒有想到。
“我哪里知道,不過,來人說得一口京片子。”
這話倒是提醒了民義,讓他想起了當年的城里來的知青。
多少年沒有過聯系,也不知道是誰來了。
腳下生風,兩個人的距離越拉越遠。
民義走在前面,二柱落在了后面。
駱濤是看著一個熟悉的人影越來越近,眼睛都沒了出息,紅著。
高喊了一句,“民義大哥。”
民義再次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停下了腳步認真聽,但目光一直在駱濤身上。
這一刻兩人都帶著微笑和淚水,快步走向對方。
四目相對,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一個老的不成了樣子,另一個倒是像一枝花。
兩人實際年齡可就差了兩歲,如今站在一起都快成了兩代人。
這就是兩個人現在各自所處的境遇。
“濤子,真是你啊,…我真沒有想到。”說著淚水就止不住了,抽了起來。
“是我,十年了。”駱濤見到自己想見的人,有點動情。
二順叔走了,民義也老了,這一刻他真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民義見駱濤的穿著打扮,還有他身后的幾個人和車,他心里知道駱濤現在混出頭了。
他沒有申慶春那么多心眼,他就是純粹的希望駱濤能過上好日子。
擦著淚,點頭笑著。
“是的,自從76年你回城,到今兒可不是十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