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火車站。
一家人站在寒風中,望著出站口的人來人往,大家都在捕捉那個久違的身影。
二十當兵,四十歸。整整二十年的青春差不多拋灑在了那片人煙罕至,水草稀缺的戈壁灘。
不知道他是否后悔?又或者心中曾有那么一丁點悔意。
駱濤不知道舅舅蘇平有沒有這類想法。
前世也未曾問過,這一世駱濤也不可能去問,因為他在戈壁灘真真實實待了十六年,時間已經告訴了駱濤真相,舅舅蘇平沒有這么想過。
要是說他有,也權當是做為外甥的駱濤,以私情妄揣他的一片公心。
舅舅蘇平工作已經確定了下來,在朝陽分局做副手,舅媽陶晴也被分到市人民醫院工作,至于表弟蘇邦也給安排到了京城第二十四中學上學。
至于住房的問題,一家人就沒有為他們多做安排,這事兒組織上應該會為他們解決好。
不過老娘蘇桂蘭已經準備自掏腰包給他們買一套宅子,現在正在尋覓,來彌補二十年來對弟弟缺失的關照,更多的是為了她那未曾謀面的弟媳和大侄子。
都說長姐如母,這事兒在她心里面就是她應該做的。
“濤兒,你沒記錯吧,你舅他們是不是今兒到?”蘇桂蘭久等,人還沒有到,心里多少有點著急。
舅舅蘇平來京的日期,老娘蘇桂蘭可是一清二楚,她這會兒問這話,多少有點關心則亂。
“媽,您別著急,時間準錯不了。我早就讓樂子問了車站,今日遠疆來京的列車時間就是這個點兒,…”
一旁的朱霖也跟著勸慰她,“媽,您這是關心則亂。…”
駱少逸拉著自家老伴的手,笑著連拍了好幾下。“是啊,老婆子,別著急嘛。”
小十月也跟著大人勸著奶奶蘇桂蘭。
這有了小十月的助攻,就是不一樣,老娘蘇桂蘭還真就很快平靜了下來。
“還是我大孫子說話好聽…”
聽聽,合著剛才其他人的勸都是不中聽的話。
今兒還特意把紅車也給開來了,主要是給舅舅壯壯牌面,讓別人也不能小看了咱(舅媽可是大校家庭出身)。
這么做雖然有些不地道,但為了舅舅蘇平回京能一振家風,這也是必須的。
大約摸又等了十多分鐘,小十月的眼睛可是夠尖的。
“奶奶,快看,那是不是舅爺。”
經他這么一喊,大家都望了過去。
老娘蘇桂蘭有點措不及防,“哪呢?”
小十月拉著她,給她指著方向,“那兒。”
一家人趕緊迎了過去,舅舅他們一家也看到了駱家一家人,他們也往相同的方向來。
這一刻寒風變暖了,好像天地之間都在唱著春天的歌。
火車站人來人往的旅客,都帶著笑容,往回家的方向趕路。
不一會兒,這處空間下起了冬季里的小雨,如高溫的沸水要將這個天寒地凍的冬天化開。
“姐。”
“哎!”
他們姐弟倆這一刻沒有多少語言訴說彼此心中對彼此的思念,就算上次離別就在昨天,他們依然有太多的話要說。
但今天再一次相見,一句稱謂一句答應,他們之間的思念也就不再細說。
如春天的小雨,“潤物細無聲”。
蘇桂蘭就緊緊抓住弟弟蘇平的手,她此時的內心,是由滿心的喜悅變化成了無形的恐懼,她很怕弟弟再一次從自己的手心兒離開。
也不說話,就看著蘇平有點黝黑的臉龐發笑。
笑著笑著眼淚就溢了出來。
大家都沒有出聲,任由她仔細端詳這張久違的臉龐。
過了一會兒,她笑著帶著哭腔,“平子,這次再不走了,都不走了。”
蘇平眼含熱淚,憋著不讓眼眶里的淚水流下,可惜他的眼窩子太淺,淚水不受任何控制,情不自禁從眼角流下。
“哎,聽您的再也不走了。”
他還是摸了一下眼睛,“姐,我給您介紹一下,這是…”
蘇桂蘭仍然還是那個蘇桂蘭,“不用你給我介紹。”
她就握住了穿著都非常得體的舅媽陶晴,她的長相有江南女子的秀氣,但也有英姿颯爽的一面,這兩種氣質交織在她身上,別有一番女子氣概。
“這位就是弟妹吧,比照片上的還好看。…平子娶了你,真是我們老蘇家燒了高香。…”
老娘蘇桂蘭可是真會說話,夸的舅媽都有點不知道所措,頻頻看向丈夫蘇平。
“姐,您可不要夸她,她這人不禁夸,…”
“邊去,你娶了這么好的媳婦,還得了便宜賣乖,我看你就是皮癢癢了。”蘇桂蘭作勢要打。
這會為舅媽陶晴就攔著,笑著說:“姐,蘇平說的沒錯,我這人不會說話,您別…蘇平在家經常跟我和孩子念叨您,說以前您對他的好。……”
駱濤看著舅媽,感覺她可不像不會說話的主兒,將門之后,還是非常有本事的。
剛才的那一番話,都說到了老娘蘇桂蘭地心坎兒里了。
“邦子,快過來叫大姑和姑夫。”
表弟蘇邦今年才十四歲,算是個大半拉小子。
面相很像舅舅蘇平,但沒有舅舅蘇平的威武和剛毅,他眉目之間又很像老娘蘇桂蘭,很是文秀,一看就知道是讀書人。
老話說:“外甥像舅,侄女像姑。”
這話說的沒錯,不過這侄子像姑就有點缺少陽剛之氣。
“大姑好,姑夫好。”他很有禮貌,但也不難看出他有點拘謹,心里雖然早就知道京城有個大姑,但這第一次見面,彼此的關系顯著還是很陌生。
這聲大姑叫的蘇桂蘭開心的不得了,立馬就摟著他,“好孩子,以前就在電話聽你叫,今兒當面可真是聽的真亮哈。…”
蘇桂蘭一口京城話,蘇邦久居遠疆也是聽個一知半解,他倒是很會迎合著大姑的熱情。
她們介紹完了,駱濤就帶著朱霖和小十月上前問好。
“舅媽好,我是駱濤,這是我媳婦朱霖,這是我兒子駱維。”
她有點陌生的不知道所措,“你們好,我常聽你舅舅說起你,…”她又和朱霖握手說道,“你長的可真漂亮,你演的電影,我們一家都看過。
上次你舅從京城回家還說你是家里人,當時我還以為他說謊呢。…”
朱霖也是很高興,握著舅媽陶晴的手聊了好一會兒。“舅媽,見到您很高興,謝謝您的喜歡,……這兒天冷,咱們要不先回家,再好好聊。”
一家人寒暄了好一會兒,也就準備回家。
駱濤和樂子提著大包小包往吉普車上放。
舅舅一家和老娘則都坐進了紅車,這真的把他們一家給震到了,這事兒也從來沒有和他們提過。
舅舅蘇平有點不放心,拉了一下開車的駱濤,板著臉小聲問:“濤子,這車你是不是從徐老哪兒借的?”
“舅,您這兒太小看你外甥了吧。”很不經意又裝了一下,“這車就不能是我自己的。”
“你的?”蘇平不解,他知道駱濤做生意掙了不少錢,要說買輛小車也可以理解,可是這是紅車,現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
“這事兒說來話長,回家我慢慢和您說。”駱濤認真開著車,這兩年京城的小車子可是越來越多了,上路還是要注意一下安全。
“平子,你就不要瞎想了,這車真是濤兒的,…”
舅舅一家聽著很是震驚,心里大概都在猜測外甥駱濤是不是當了什么大官。
吉普車上的小十月鬧起了脾氣。
“媽媽,奶奶怎么不喜歡我了?還摟著別人。”
這話讓車里的幾人都很是不解,朱霖很正色給小十月說:“奶奶摟著的可那不是別人,那是你小舅舅,…你可不能胡鬧知道不。”
朱霖的解釋對他來說是多余,“哼,我才沒什么舅舅。”
“你小子找打是不是?”朱霖拽著他就要打,坐在前排的駱少逸說:“霖兒,干什么?小孩子鬧脾氣不要動不動就上,好好跟他說,小十月是聰明孩子,…”
“是啊霖姐,干爹說的對,我猜應該是這小子吃醋了吧!”
徐樂也在今年春節認了駱少逸老兩口做了干爹干娘,這兩年在駱家也是忙前忙后的,一家人也都非常喜歡她,再加上他從小沒爹沒娘。
這門干親認的也就順理成章,更重要的是為了他的婚事。
有老家跟沒老家的家庭還是很不一樣的。
小十月一下被人看透了心思,還死鴨子嘴硬,都跳了起來。“我才沒有,樂叔就會瞎說。”
他的狗急跳墻,惹得幾人大笑。
駱少逸坐在副駕駛道:“這小子…”
朱霖拉著他的手,讓他坐回到自己身邊,認真看著他逗笑,“喲,這睡啊?沒多大就知道吃醋了。”
他也不看朱霖,臉扭向另一邊,“哼,我才沒有呢。”
都到這會兒了,還不承認。
車子直接開到家門口,還好這邊巷子的空間大,不然車門都不一定能打開。
小車子駛來,自然惹的街坊鄰居來觀望。
駱濤在門口招呼著:“老幾位,今兒實在招待不了你們,改天來家,…都回吧!”
還是王大爺懂事,他向大家擺了擺手,“平子一家剛回來,咱們就別在這兒添亂了,…”
這有了王大爺的助力,這就不一樣大家一會兒的功夫就都離開了。
駱濤望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感覺這幫人真是讓人又愛又恨。
前陣子因為紅車的事,胡同里就有了流言蜚語,有好有壞,總之說什么的都有。
還好這事現在也就僅限胡同這幫人閑聊,還沒有傳開。
要是傳遍了四九城,那又會有別的故事可講。
進了院子舅媽和表弟更加拘謹了起來。
還好老娘蘇桂蘭熱情好客,一點沒有讓她們娘倆感覺是個外人。
朱霖回到家就進了廚房幫何姐做飯。
徐樂一人把車停進車庫,要是停在胡同里,別人騎自行車經過都要十分小心,別給刮了。
駱濤領著小十月進北房正堂,一進屋小家伙就奔了蘇桂蘭去。
撲在蘇桂蘭懷里,嬉皮笑臉道:“奶奶。”
要是認真關注他,不能發現這小子帶著挑釁的意思在看著蘇邦。
“哎呦,你小子跑哪兒去了,奶奶都沒有看見你。”蘇桂蘭推開他,開玩笑說。
“我一直都在您身邊,您都不理我。”說著就要上演苦肉計。
“喲,這是奶奶的不對,奶奶跟你認錯好不好。”
駱濤見老娘這么寵這小子,上前給他拉了過來。
“你小子就是欠揍,快叫舅爺和舅奶,還有表舅。”
他也知趣向著蘇平夫婦彎腰問好:“舅爺好,舅奶好。”
他們兩個都很喜歡可愛模樣的小十月回道,“您好啊小十月。”
單單沒有向蘇邦問好,駱濤狠狠看了他一眼,小家伙也是屈服他爹駱濤的淫威,不情愿叫了一聲:“表舅好。”
蘇邦還是個孩子,立馬站了起來,看著眼前這個胖的可愛,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外甥,有點羞澀,回了一句,“您好。”
當小十月看到蘇邦的羞澀和拘謹之后,像是戰勝了什么,也不打招呼就跑了出去。
“這小子一點沒有規矩,…舅,舅媽你們別怪。”
蘇平笑著指著駱濤說,“我是沒有看出來咱家十月怎么就沒有規矩,他可比你小時候強太多了。…”
蘇平向大家說了不少駱濤小時候的趣事。
還好自己有老娘做為幫手,扳回了一局,“你可別說他,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家人就聽老娘蘇桂蘭說著舅舅蘇平的童年趣事。
這事兒也就老娘蘇桂蘭說著合適,駱少逸做為姐夫在這個場合不太好說什么,駱濤做為晚輩更不可能說什么。
這段時間倒和小表弟蘇邦眼神交流了好幾回,他一直在偷偷打量著表哥駱濤,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著什么。
沒什么話聊蘇桂蘭就拉著他們一家看給他們準備的房間。
“邦子看看這房間還喜歡嗎?要是不喜歡姑讓你表哥給你換。”
蘇桂蘭一路都是手拉著他,給他講這院子的事。
他對住處環境還是非常喜歡的,“喜歡,這里比我家大。”
“哦,喜歡就好,我還擔心著呢。對了,我知道你們都住慣了樓房,都用那什么抽水馬桶,我帶你們去看看衛生間。”
一群人又跟著轉移戰場,回到小院看衛生間。
小十月扒著廚房門,一直在關注著這邊的情況。
見奶奶蘇桂蘭一直拉著蘇邦的手,可是把他氣壞了,先前他們第一次見面,他自我認為的勝利快感,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撇著小嘴,回身跟何姐說:“何姐,我想吃肉。”
何姐見他的小臉跟苦瓜樣,很關心的問道:“怎么了十月?你有什么不開心的事,跟俺說說?”
他頭搖的跟撥浪鼓樣,“沒有,我就想吃肉了。”
煲湯的朱霖,回頭就揭穿了他,“何姐,別理他,他這是吃醋,…”把小十月吃醋的事都和他說了。
“咳,來,咱吃肉。”她轉身就給他夾了一雞腿,給他放在碗里遞給他。
“謝謝何姐。”然后屁跌屁跌自己端著碗站在廚房門口。
朱霖又把他拉了回屋,“坐那邊吃。”
他雖然委屈沒有向蘇邦顯擺成功,但雞腿在碗也就沒什么好說的,便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