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在天下群雄面前自盡;
身中劇毒;
中毒后僥幸不死,靠絕世奇功保住性命,還因禍得福,成為絕世高手;
后來成為武林中一個頂尖組織的大佬;
喜歡的女孩是一個少數民族王爺的女兒。
請問,這人是誰?
沒錯!
這個人就是——
游坦之!
其實換了任何人去吃張無忌半生吃過的苦,受他半生受過的罪,換了任何人去經歷張無忌所經歷的一切,都一定不會活成張無忌這個樣子。
性格堅毅者,很大可能會活成林平之;性格懦弱者,一般都會活成游坦之。
活成一個仁愛世人的大俠?
怎么可能?
蘇乙也做不到。
若是換了蘇乙——不屠戮眾生,怎消我心中戾氣?
就算蘇乙沒有經歷那些苦難,甚至完全旁觀的立場,他也做不成大俠。
他和張無忌最大的區別在于,蘇乙做事重利弊,而張無忌做事只憑他心中的是非善惡觀,不考慮利益。
都說張無忌是圣母,濫好人,這一點不得不承認,畢竟這是個連父母之仇都不想報,選擇原諒仇人的“圣人”。
作為一名大俠,張無忌把“揚善”二字發揮到了極致,明教經文中那句“憐我世人,憂患實多”,其實就是張無忌內心最真實的寫照。
他真的是個純粹的善人,他認為每個人作惡都有該被原諒的理由,就像是他的義父謝遜一樣,都不能一殺了之。
因此他是個有缺陷的大俠,因為他只“揚善”,卻不“懲惡”。
但這就是張無忌,獨一無二的張無忌。
你可以鄙視他的懦弱,可以反對他的“仁愛”,甚至唾棄他的優柔和花心,但你絕不能忽視他人性中那些閃閃發亮的東西,也絕不能不承認他是一個“俠”。
而且張無忌也并非是道德完人,要知道他之所以今天站出來為明教出頭,起因其實是不想看到武當派的師叔們和外公殷天正自相殘殺。
只是事情一開始做,就“一不做二不休”了。
這也是蘇乙說他錯在不明大義的原因了。
他想幫助外公無可厚非,做人有遠近親疏之分是沒什么錯的,但不能把幫外公,變成了幫明教,更不能為了幫明教,無視明教所做過的那些惡事。
你可以仁愛,但你不能要求全天下和你一樣仁愛,否則就是神經病,就是另一種作惡。
張無忌是個很聰明的人,他已經聽懂了蘇乙真正想要對他說的話,也明白自己所想所思有所欠缺。
只是他還是很迷茫。
他不知道,他該怎么幫到外公。
他不明白,該怎么讓明教中那些無辜的人免遭連累。
他跪在蘇乙面前,用求助的眼神看著蘇乙,囁嚅著想要說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蘇乙嘆了口氣,上前扶起他,拍拍他的肩膀道:“傻徒兒,剩下的事情交給為師來做吧。”
“師父…”張無忌眼眶一紅,幾乎要哭出來了,因為他聽出了師父是懂他心中所想的,他聽出師父想要幫他。
“你退下吧。”蘇乙笑了笑,“來,為師跟你介紹,這位是蘇三七,是師父的管家好友。你叫他三七叔吧。你先去跟他站在一邊,為師要跟滅絕師太,跟大家伙兒說說話。小昭,你也去。”
“是,師父!”張無忌恭敬俯首,走到蘇奴兒身邊,又跟蘇奴兒行禮,蘇奴兒連道不敢。
小昭也乖巧走了下去,站在蘇三七身邊。
蘇乙這才笑吟吟看向滅絕師太,又目光掃過六派群雄,抱拳為禮道:“各位英雄,在下逍遙派當代掌門人蘇乙,小徒久居深山不明世事,差點好心辦了壞事,在下謹代表逍遙一派,向六大派致歉。”
滅絕師太立刻站出來道:“亡羊補牢,為時未晚!蘇掌門能站在這里,便已是我輩同道中人,在場的都非小肚雞腸之人,些許波折,不提也罷!”
她這話有涉嫌道德綁架之嫌,但她一向幫親不幫理,說起來理所當然,群雄也都被架住了。
其實就沖著蘇乙剛才那番話,以及張無忌所表現出來的武功,六大派也不會說什么。
各派負責人紛紛向蘇乙抱拳,釋放善意。
不過如此場面下,也來不及多做寒暄,盡管大家都對“逍遙派”十分好奇。
蘇乙抱拳鄭重道:“之前發生的事情,在下已有所了解。我徒兒做過的事情,我這個做師父的自然一力承擔。既然我徒兒剛才代表明教出戰,我這個做師父的,就代表咱們正道武林先上場一戰!滅絕師太德高望重,請最后壓陣,容在下先行上場,拋磚引玉!”
這話正中正道各派下懷,現在的局勢對六大派很不利,蘇乙愿意上場為他徒弟之前的“錯誤行徑”擦屁股,大家求之不得。而且他們也都想看看蘇乙的武功底細,自不無應允。
蘇乙也不廢話,轉身不徐不疾來到場地中間,面向明教眾人。
說也奇怪,盡管蘇乙到場后只是一通言辭訴說,并未展露出絲毫武功,但他就這么往前一站,明教眾人卻各個面色凝重,如臨大敵。
之前張無忌代表他們力挫正道群雄時他們有多欣喜若狂,此刻就有多么沉重忌憚。
這大起大落的心情,絕對不好承受。
蘇乙面色肅然,緩緩一抱拳,開口道:“逍遙派蘇乙,領教明教高手的高招!”
只是一句話,卻讓明教眾人感受到巨大壓力撲面而來,心中齊齊一凜!
明教高層中,楊逍和殷天正對視一眼,前者越眾而出,面色凝重對蘇乙一抱拳:“蘇掌門,在下明教光明左使楊逍。請恕楊某孤陋寡聞,之前從未聽聞中原武林有個逍遙派。不過楊某倒是從本教典籍中看到過,昔年北宋哲宗皇帝時,有位叫虛竹子的高人曾隱居天山,自稱逍遙門人。不知此逍遙,是否便是彼逍遙?”
蘇乙正色道:“楊左使博聞強識,令人敬佩!不錯,虛竹子,正是本派第三代祖師。”
心里卻嘖嘖稱奇,居然還真能連起來…
群雄也都是第一次聽到逍遙派跟腳,都十分好奇。
“我逍遙派世代單傳,一直避世隱居,不履紅塵,所知之人甚少。”蘇乙道,“不過恩師仙去前留下遺愿,希望后輩能驅除韃虜,救民于水火。在下不敢有違師命,這才重回江湖。”
“驅除韃虜…令師悲天憫人,好志向!”楊逍深深看著蘇乙,“既然是抗擊蒙元,驅除韃虜,那閣下應該幫我明教才是!楊某敢當著天下群雄的面說,當今天下公然站出來殺韃子的,只我明教一家,別無分號!”
“閣下剛才慷慨陳詞,痛斥我明教魚龍混雜之弊,對此楊某不做辯解!但閣下可知,就算在你眼中,我明教再不堪,也敢站出來抗擊蒙元!數十年來,我明教多少兄弟因抗元大業而死?”
“可反觀你身后的六大派,元廷肆虐中原數十載,他們在做什么?我們明教四處聚義,和韃子死戰時,他們又在做什么?蒙元朝廷殘骸黎民百姓何以萬計,他們視而不見!我明教和他們有些矛盾恩怨,最多便是殺了他們幾人,他們就無法忍受,不遠萬里興兵來襲,絲毫不顧我明教各個分舵正在和元兵對峙,絲毫不顧抗元大計!”
“蘇掌門,我明教歷代多少兄弟拋頭顱灑熱血,為天下黎民而戰,只因些許恩怨便要被所謂正道罵我們是邪魔外道,要對我們喊打喊殺!反觀六大派,他們對蒙元惡行掩耳盜鈴視若無睹,對天下百姓水深火熱冷漠無行,到底誰才是惡?誰才是魔?”
“敢問蘇掌門,殺一人、殺十人是為惡;漠視成千上萬的黎民百姓受盡屈辱而死,便不是惡了嗎?此大惡小惡,孰輕孰重?”
楊逍這話一出,讓明教眾人轟然叫好,振奮不已。
而六大派這邊,有人露出不忿之色,就要辯解,有的卻面露羞愧,低頭不語。
蘇乙淡淡一笑,道:“抗元的確是大義,我輩武人的確應該挺身而出,救民于水火。”蘇乙道,“但正是因為這是大義,才不應該帶有絲毫強迫。若是假大義之名威脅別人,甚至裹挾百姓,這樣的大義,便成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大惡!”
頓了頓,蘇乙看向楊逍,“照楊左使的意思,不抗元,便是大惡?”
“那這世上大惡之人太多了,別說是六大派,就算是我逍遙派歷代祖師,也都是大惡之徒了!天下萬萬只想過日子活下去的黎民百姓,豈非也都是惡?”
“更別提,照你楊左使的說法,閣下又何嘗不是大惡之人?據我所知這十余年來你枯坐昆侖山坐望峰,除了跟峨眉派爭斗,閣下既沒有指揮義軍對抗韃子,也沒有居中統籌支援軍備。對于抗元,閣下什么也沒做過,閣下又有什么資格指責六大派是大惡呢?”
楊逍眼神一閃,沒有辯駁。
事實上他辨無可辨,而他多少還是有些道德準則的,他也不屑于把別人的功勞據為己有。
這些年來反抗元廷的有天鷹教,有五散人,在場唯獨他和韋一笑。還有他麾下的天地風雷四部,人數雖多,但從未殺過一個韃子,也沒有支援過義軍一塊銅板,只是在昆侖山排除異己,以及跟峨眉派互相廝殺。
蘇乙最后淡淡道:“楊左使,抗元大義不是你們怙惡不悛的遮羞布,更不是逃避罪責的擋箭牌。”
“六大派里就全是好人了嗎?”楊逍沒有說話,周顛卻忍不住反駁道,“中原武林,也多的是表面光鮮,背地里男盜女娼的雜碎!蘇掌門,我周顛承認咱們明教行事有時偏激,不拘小節,但你若因此說我們是大惡,我周顛第一個不服!”
“六大派里也有惡人,只是他們善于偽裝,而我們是真性情,不屑偽裝,因此才被他們誣陷是魔教!我們是魔,他們何嘗不是魔?你偏聽偏信,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憑什么在這里主持公道?”
“沒錯,我們不服!”
“蘇掌門處事不公,我等不服!”
“屁股都坐歪了,還假惺惺主持什么公道?”
明教眾人紛紛鼓噪起哄。
他們倒也并非是把蘇乙當做仲裁者,只是無論如何,不能任由蘇乙在道德層面將明教駁斥得一無是處。
六大派的人見狀自然不甘示弱,跟明教的人對罵起來。
眼看雙方愈演愈烈,蘇乙卻冷笑道:“可悲、可嘆!若是你們明教的歷代先祖知曉他們的后輩如此不肖,連敢作敢當四個字都做不到,不知在九泉之下作何感想?”
“姓蘇的,你敢辱我明教歷代先祖!”周顛狂怒。
“辱明教歷代先祖的,根本就是你們自己!”蘇乙大聲喝道,“昔年北宋時,朝廷昏聵,明教教主方臘率兵起義,為百姓尋一條活路。彼時明教被稱之為魔教,只是因為官府和士大夫污蔑的緣故!”
“明教流傳至數十年前,你們的先教主陽頂天勵精圖治使明教中興,左右二使、四大法王、五散人、五行旗,你們明教人才濟濟,達到前所未有的輝煌!彼時你們依然有教義門規約束,門下弟子若有作惡犯奸者,必被嚴懲!世人之所以稱你們為魔,也只是對你們缺乏了解,以訛傳訛,心中忌憚罷了!”
“可以說,陽頂天把明教打造成了一臺戰爭機器,明教分舵廣布天下,只待天時一到,便各地開花,彼時你們再率兵東進,推翻蒙元!”
蘇乙侃侃而談,竟說起了明教的歷史,他聲如洪鐘,言辭清晰簡明,情緒卻帶著一種恨其不爭的惋惜和惱怒。
當他說起陽頂天時代明教的輝煌時,在場的明教弟子都有些恍惚,回憶往昔,有些人甚至熱淚盈眶,心緒難平。
蘇乙說得沒錯,陽頂天時代的明教,當真是明教最輝煌的高光時刻。
彼時無論是在民間還是在武林中,明教都有偌大威望。陽頂天力壓來襲的少林“三渡”,揚名武林;明教四處傳播教義,吸引百姓加入,扶持義軍起義,消耗蒙元朝廷的氣數,讓其焦頭爛額。
那時的明教有多強?
只看陽頂天死后三十多年了,手下四分五裂斗來斗去,卻仍沒有把他打下來的家底折騰干凈,仍然需要六大派聯手才能壓制,就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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