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著瞧吧,阿友那家鋪子,遲早要關門…為什么?當然是因為那只肥豬,會把那家鋪子吃垮咯!哼!那只肥豬這么肥,又這么能吃,遲早和阿友同歸于盡!”
“留點口德吧老爺,嘴別這么臭了!”梅姨沒好氣再次勸道。
但冬叔卻越說越來勁:“其實我早就知道,這都是陰謀來著!阿友和那只肥豬肯定是有陰謀,否則為什么突然免費讓我們吃一頓?不收錢,菜還那么大盤,這不就證明,他們有陰謀嗎?”
梅姨失笑搖頭。
冬叔忿忿不平罵道:“特么的,我找顆原子彈,炸死他們!”
梅姨再也忍不了,用針故意戳了他一下。
“哎呀!”冬叔吃痛慘叫一聲,頓時繃直身子再不敢動彈。
梅姨滿意地笑了。
“待會兒你把垃圾扔掉,我去把這塊料子最后一點做完,咱們就燒紙擺祭品。”梅姨道。
“那也得我脫掉這身肥豬的衣服再說,不然人家以為我才是豬呢。”冬叔冷哼道。
十分鐘后,換了衣服的冬叔提著垃圾去樓道扔垃圾。
這個時候已經快到亥時了,家家戶戶都燒完紙,擺完了祭品回家去了。
這里住的大都是很講傳統的老人,所以基本上家家戶戶也都熄燈睡覺了。
樓道里格外安靜,唯有冬叔自己“薩薩”的腳步聲,顯得格外清晰。
吱呀…
剛把樓梯間門推開一條縫,一股陰冷潮濕,混雜著垃圾酸臭味道的空氣撲鼻而來。
冬叔皺皺眉,使勁推開樓梯間的防火門。
他感覺這門今天格外的沉重,而且門后似乎有什么東西被擋住了。
他沒有看到,在門縫下面,露出一雙精赤的小腳。
小腳烏青,指甲漆黑。
冬叔側著身子從樓梯間門鉆了進來,快走幾步,把垃圾丟到了門邊的垃圾桶里。
他正想轉身離去,突然聽到樓下傳來小孩的嬉笑打鬧聲音。
“這么晚還讓孩子出來玩?真是蠢豬!”冬叔皺眉罵了句,也懶得多管閑事,就要轉身離去。
但剛走兩步他豁然驚醒,他突然記起來,自從一個多月前一個叫小杰的小男孩死去后,這棟大廈除了小白,就再沒有小孩子了!
冬叔有些毛骨悚然,只覺背后發涼。
“嘻嘻嘻…”
小孩的嬉笑聲又從樓下傳來。
聽聲音,似乎就在下面一層。
冬叔微微猶豫,又折返回來,打算一看究竟。
他老了,已經是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對于神神鬼鬼的事情,也沒那么多忌諱了。
其實越老的人,對鬼神越好奇,他們反倒更希望自己能夠見到鬼。
因為只有親眼見到有鬼他們才會放心,不管鬼有多可怕,至少死后不是一了百了,不是永遠寂滅。
每個夜闌人靜的夜晚,冬叔一想到自己某一天會死去,所有的意識全都消失,尸體都燒成了灰,甚至到最后這些灰都不復存在…
這世界還在運轉,人們生生死死,來來往往,熱熱鬧鬧。
然而他卻永永遠遠都不會再存在了,世間的一切都再也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他永永遠遠消失在這個世上,就像從來都沒有來過…
如是千百年、億萬年…
他一直都不會存在,而且永遠也不會存在,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一想到這些,冬叔就恐懼到渾身發抖,恐懼到窒息。
他年輕的時候百無禁忌,什么都不信。
可老了之后,他開始信佛,信鬼神。
他不是真的相信,他只是希望有這些東西,他不想永遠都不存在。
所以當他反應過來這小孩子嬉笑打鬧的聲音可能不是人發出來的后,恐懼之后,冬叔第一反應是激動,是興奮。
他幾乎是迫不及待湊到樓梯口,他滿眼期待,希望自己能夠親眼看到鬼。
他希望能夠證實,人死后,是不會徹底消失的。
他快步走到樓梯口,伸長脖子往樓下看去。
他看到了!
他看到樓下的樓梯口,有一個只穿著褲頭的小孩子正蹲在樓梯口,背對著他。
燈光非常昏暗,再加上他老眼昏花,冬叔也看不清楚,只能看清楚一個大概輪廓。
他只是依稀看到這是個小孩,看到這小孩的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灰色。
是鬼嗎?
冬叔十分激動,想要下樓去看個仔細。
但他渾然沒注意到,樓梯間的門不知何時自己關上了,露出了藏在門后的那只小鬼。
這只小鬼半個腦袋都沒了,頭顱破碎,血肉模湖,骨頭茬子上掛著一些血肉和腦漿,一只眼珠耷拉在臉蛋上,嘴也只有半張。
他輕輕走到冬叔身后,突然伸手勐地一推。
“啊!”
冬叔失去平衡,喉嚨里發出短促驚呼聲,下一刻他向樓下翻滾去。
他的脖子重重撞擊再樓梯邊緣上,頸椎頓時凸出一大塊。
深入骨髓的痛!
冬叔痛苦地哼唧兩聲,意識逐漸模湖。
一個身穿灰色短褂的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眼神陰鷙,嘴角勾起森寒之意。
一對渾濁陰狠的眼珠,死死盯著躺在地上的冬叔。
正是阿九!
他提前動手了!
本來他沒這么著急,但2442雙生女鬼的變故,蘇乙的到來,讓他生出一種危機感。
他討厭這種意外的變化,他怕遲恐生變,所以他不愿再等。
“冬哥,別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命不好…”阿九死死盯著冬叔,緩緩走出來。
突然一只小手拽住了他的衣角,身后傳來輕輕啜泣的哀求聲。
阿九勐地轉身,眼神陡然變得狠戾起來。
他一把打掉這只小手,表情中滿是警告之色。
這小手的主人正是蘇乙的老相識,那只雙眼縫住的小鬼。
它畏懼地退縮一步,瑟瑟發抖。
在他身后,還跟著七八個和它差不多大小的小鬼,男女都有,神態各異。
這些小鬼,都是阿九這一年多來造下的孽!
它們何其幸運,生而為人?
但又何其不幸,在還懵懵懂懂的年齡,就被歹人害死,連魂魄都被煉制為奴,受人役使,永世不得超生!
它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小鬼心存善念,感知到冬叔有一息尚存,不愿阿九害他性命,卻被阿九警告,想必一番懲罰必不可免。
阿九探得冬叔沒有死透,果然將他扶起,想要狠心將他再摔一次。
誰知他的動作讓頸椎骨折的冬叔被生生痛醒。
他看清楚是阿九,頓時大吃一驚,開始極力掙扎。
可他本就年邁,再加上受傷嚴重,豈會是阿九的對手?
最終他還是被阿九奮力推到樓梯間的天井之中。
冬叔頓時從天井墜落而下。
在他墜落的那一瞬間,冬叔聽到了一些孩子的驚呼,他看到有幾個孩子探出頭來看他。
這些孩子有的沒了半張臉,有的舌頭伸得很長,有的翻著白眼,有的滿臉蛆蟲血肉模湖…
毫無疑問,它們都是鬼!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鬼呀…”
這是冬叔此生生出的最后一個念頭。
然后他的腦袋重重磕在樓梯邊緣上,顱骨如西瓜般裂開,腦漿迸濺而出!
他頓時陷入絕對黑暗之中。
噗通!
冬叔重重摔在了一樓地面上。
他腦袋被摔出一個洞,半張臉都碎了,整個牙床都露出來了。
那顆他一直都引以為傲的金牙,也不知道磕到哪里去了。
暗紅的血液從他身下、頭的底下迅速渲映而出,鋪開一大片。
阿九氣喘吁吁看著樓下,眼神微瞇。
突然,他聽到樓上似乎傳來一些動靜。
他勐地抬頭看去。
但卻什么都沒看到。
他正想要去樓上查看,雙眼被縫住的小鬼突然拉拉他的袖子,然后帶著其它小鬼嘰嘰喳喳向樓下飄去。
阿九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急忙追著小鬼,向樓下跑去。
25樓的樓梯間里。
楊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大氣都不敢出。
她的雙眼寫滿驚恐,渾身瑟瑟發抖。
出來找吃食的她,目睹了剛才發生的一切。
梅姨打了個盹。
她夢到冬叔突然回來了,她在給冬叔洗腳。
可那么熱的水倒進洗腳盆里,冬叔的腳卻依然冷得像冰塊。
“老爺,你的腳是怎么回事?怎么這么冷啊?”梅姨擔憂地問道,“你該不會是著涼了吧?”
“沒事…”冬叔靠在椅背上,脖子很僵硬的樣子,面無表情,眼神呆滯,語氣也十分機械的樣子。
“老爺,你怎么了?”梅姨察覺到丈夫的不對勁,突然想起什么,“對了,我不是讓你去倒垃圾的嗎?你好像…去了好久?”
“我到處找你…”冬叔呆呆地道,“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我就在家嘛,還用去找?”梅姨奇怪道,“你真的沒事?”
“沒事…”冬叔面無表情地說道,“我過幾天回來,記得等我。”
睡夢中的梅姨突然一個激靈驚醒過來,有種心季莫名的恐懼感。
她急促喘息著,呆呆坐了好久才回過神來。
她抬頭看看掛在墻上的鐘表,這才發現她竟睡了二十多分鐘。
房間里空蕩蕩的,房門也還虛掩著。
丈夫還沒回來。
只是倒個垃圾而已,為什么還沒回來?
梅姨回想起剛才那個奇怪的夢,那個清晰無比的夢。
她心中涌出濃濃的不祥和恐懼。
冬冬冬!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
梅姨一個機靈悚然坐直,死死盯著門口。
如果是丈夫回家,他從來都不會敲門。
吱呀,虛掩的門被推開,阿九表情沉重站在門口,一眼就看到了梅姨。
梅姨臉色慘白,已經預料到了什么。
她費力地站起身來,哆嗦著嘴唇看著阿九,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梅姐,冬哥他…出事了。”阿九聲音低沉道。
噗通。
梅姨重新跌坐回椅子上,面如死灰。
半個小時后,2442.
蘇乙突然聽到敲門聲。
他皺皺眉,起身去開了門,就見小白站在門外。
蘇乙讓開身子讓他進來,眉頭卻皺得更緊。
小白一般只有早晨猜到他這里來,下午的時候到處亂跑著玩,但天黑之前,小白都是和他媽媽在一起才對。
今天都這么晚了,怎么突然跑來找他了?
小白的眼神中帶著些許木然。
“你媽媽呢?”蘇乙問道。
“跑了。”小白說道。
除了媽媽和燕叔,他只跟蘇乙說話。
“跑了?”蘇乙疑惑看著他,“為什么?”
“她很怕。”小白說,“她…不知道我在看她,她跑了。”
雖然小白說的有些語無倫次,但蘇乙還是聽明白了他想要表達的意思。
“知道發生什么事了嗎?”蘇乙問道。
小白搖搖頭。但又遲疑了一下。
“把你看到的和想說的畫下來。”蘇乙道。
他知道小白不善言辭,而且不擅長用語言描述自己看到的東西。
但他會畫。
而且畫得不錯。
小白很聽蘇乙的,依言照做。
十幾分鐘后,小白的畫作躍然于紙上。
黑色的樓梯,一個咖啡色的高個子,長著長鼻子尖牙。
在他的身后,有九個小孩,這些小孩全都沒有畫臉,四肢也都很詭異地扭曲著。
蘇乙皺眉看著這張畫,問道:“這是你看到的?”
小白點點頭。
蘇乙若有所思。
他沉吟片刻,轉頭對小白道:“你今晚別走了,去里面睡覺。如果你媽媽找你,她會猜到你在我這兒。”
小白點點頭,向陽臺走去。
“去睡臥室!”蘇乙道。
小白沒有說話,只是很聽話的改變方向走向臥室。
蘇乙的目光又落在了這幅畫上。
樓梯,長鼻子尖牙的大人,九個小孩…
他心情有些沉重,隱隱有了一些猜測。
有時候人聰明了并不是一件好事,就像是此刻的蘇乙。
他寧愿自己笨一些,也許現在就不會這么糾結。
要不要出去看看?
不,還是算了。
也許該發生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自己就算出去又有什么用處?
就待在這里等著吧,守著小白。
他回頭看了眼臥室。
不管怎么說,保住這個孩子。
他告訴自己。
一個小時后,蘇乙聽到外面的樓道里似乎傳來一些響動。
有兩個腳步聲,一個輕,一個重。
腳步重的人呼吸很沉重,似乎很累的樣子,還時不時咳嗽幾聲。
不過他們距離這邊還有一段距離,也就蘇乙聽覺靈敏,一般人還真聽不到。
更別說,這兩人有些鬼鬼祟祟,說話都刻意壓低聲音。
這兩個聲音很快遠去,蘇乙靜靜坐在客廳里,聽著臥室中傳來的小白的輕微鼾聲,默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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