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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8、拜訪

  嘉納治五郎雖然七十三歲了,但看起來卻像是四十多歲的壯年一般,肌肉結實,精神矍鑠,一點也不顯老。

  “年輕人,就是你想要學習柔術?”他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蘇乙,看起來很是嚴肅。

  “嘉納先生,我叫耿良辰,很抱歉用這樣的方式請您來當我的老師。”蘇乙很尊敬地道。

  “你的確應該感到抱歉。”嘉納治五郎面無表情,“因為你把我的柔道改得太厲害了,讓我覺得很沒有面子。”

  蘇乙錯愕抬起頭來。

  “哈哈,嚇到你了吧!”嘉納治五郎突然笑了起來,像是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眼神充滿得意,“我在金陵時,看到了你比武錄制的視頻,你學過柔術,對嗎?但是原本的招式被你簡化了,變得更快,更有效。這是你改的嗎?”

  “…是,因為我想把它融入到我的搏擊體系之中。”蘇乙跟上了嘉納治五郎的思維。

  “你提到了搏擊體系?”嘉納治五郎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那咱們可就有的聊了,喂,你吃了嗎?我知道津門有一個很不錯的地方,不如我們去那里,邊吃邊聊?”

  “…好!”

  有時候人和人的緣分真的很奇怪,蘇乙從沒見過嘉納治五郎,而且嘉納治五郎七十多歲了,但兩個人卻聊得非常投機。

  甚至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頭一天一直到晚上,蘇乙和嘉納治五郎基本都在探討武學,聊武學體系和革新,兩人聊得很開心,但也會爭論,當蘇乙堅持自己的想法,又和嘉納治五郎的想法相左時,這老頭兒會氣得跳腳。

  但很快他就自己好了,如果意識到自己錯了,或者被蘇乙說服,他就會立刻道歉。

  “好吧,看來是我錯了,對不起,浪費咱們的時間了,那么,咱們談下一個話題吧。”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蘇乙也算是一個老人了。

  所以兩人之間完全沒有年齡方面的代溝問題。

  作為一個現代人,蘇乙所熟知的很多常識和理念,放在這個時代,都是驚世駭俗,或者發人深省的。每每蘇乙語出驚人,都讓嘉納治五郎十分欣喜。

  而嘉納治五郎將哲彭數十種柔術流派糅合統一,創立柔道,使得柔道不但成為每個哲彭人為之驕傲的文化瑰寶,甚至成為了風行于全世界的武學流派之一。

  他做到了無數華國武術家們做夢都想做到的事情。

  當然,統一百花齊放的數百種華國武術,和統一數十種同宗同源的柔術流派,難度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但這也已經很了不起了,蘇乙對他的成功經驗非常好奇。

  “年輕人,我來問你一個問題。”嘉納治五郎笑著道,“如果你是一個壽司店的老板,和你同一條街的還有十幾家壽司店。你要怎么才能說服他們,讓他們放棄他們五花八門的壽司做法,改用你的做法?并且讓他們認可,只有你照你做的做法做出來的才是最正宗的壽司?”

  蘇乙皺眉想了一會兒,道:“如果我想說服他們,首先我要有能讓他們聽我說話的能力和地位。我的壽司比他們做得好吃得多,我的生意也比他們好得多,我賺的錢,更是他們無論如何也賺不到的。只有這樣,我才在開壽司店這件事上更有權威。”

  “繼續。”嘉納治五郎用鼓勵的眼神看著蘇乙,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如果我做到這點,我就會嘗試這樣說服他們。”蘇乙接著道,“我會告訴他們,只有照我的方法,做成我這樣的口味,才能夠吸引更多的顧客,我的方法成本更低,能讓他們賺更多的錢。并且我愿意無私分享我的壽司配方。我想這樣一來,大多數人都會嘗試我的方法。”

  “他們肯定會因此嘗到甜頭,這個時候我會再次站出來告訴他們,旁邊那條街的壽司店定價高,味道也不好,我們為什么不用我們優質的壽司,把生意做到隔壁的街道去呢?我會邀請他們跟我合作,共同投資開一家大壽司店。我告訴他們,風險我來承擔,他們只需要跟著我投資賺錢就可以了。”

  “這樣的話,我想很多人都愿意跟著我多賺錢的,因為這是一筆很好的生意。當我的壽司生意越做越大的時候,不用我刻意去說,那些追隨我的人就會自發地認為,只有我的方法做出來的壽司,才是最正宗、最好的壽司了,因為這么說,也關乎著他們自己的利益。”

  “如果有人選擇不追隨你呢?”嘉納治五郎問道。

  “不強求。”蘇乙道,“我不是要壟斷壽司行業,所以我應該允許有不同味道的壽司存在,讓顧客有所選擇和對比。這對我的長久發展來說,也是有好處的。”

  “嗯。”嘉納治五郎滿意點頭,“那么如果有相當一部分人不但不追隨你,他們還要聯合起來共同抵制你的壽司呢?”

  蘇乙想了想,道:“這是敵人,必須打散他們,打垮他們,我不會留情。”

  “那么如果你在擴張的時候,隔壁的街道也聯合起來阻撓你呢?”嘉納治五郎又問道。

  “分而化之,用誠意拉攏他們,甚至我依舊可以無私分享我成本更低、味道更好的壽司配方,只要他們愿意站在我這邊。”蘇乙道,“商人都是逐利的,在足夠的好處和利益下,他們的阻撓其實根本毫無意義。”

  嘉納治五郎笑呵呵地道:“你真的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事實上,我創立柔道,就是這么做的。”

  “當他們發現用我的方法,會更能打,也可以收到更多的徒弟的時候,我就主動把我的方法都無私地傳授給他們。”

  “當他們都用了我的方法時,我便告訴他們,我創出的柔術,可以自成一道,叫做柔道。這個時候他們已經成為了我的簇擁者,他們自然會同意我所說的。漸漸的,我便成了柔道的權威。”

  “當然,也有人并不想走我的道,他們想自成一道。我不但不會阻止,還會一直鼓勵他們,全力支持他們。”

  “我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因為我認為柔道必須有對手,而且必須是強大的對手,才能保持頑強的生命力。不然,如果一家獨大的話,就會成為一潭死水,最終走向沒落和消融。”

  “良辰君,這就是我的成功經驗,但僅供參考。”嘉納治五郎笑道,“哲彭是小國家,流傳的只是柔術的不同分支罷了。但華國的武術拳種太多了,僅僅是太極一門,就能分出數十個分支來。想要把華國的武術統一起來,我認為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的確不可能。”蘇乙笑了笑,順著他的話說道。

  嘉納治五郎在柔術上的造詣絕對是宗師級別的,他有種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簡簡單單一招十字固,他就能不斷玩出種種花樣來。

  “固定的招式創造出來只是為了教導后人,因為他們對自己的身體,對發力的方式和原理,對很多東西都不了解。所以要規范動作,讓他們在出招的時候不會傷害到自己。”嘉納治五郎這樣說道。

  “但真正的武學大家絕不會拘泥于招式的窠臼,因為他們對自己的身體十分了解,對發力的方式和原理也了如指掌。既然如此,他們為什么要一板一眼打固定的招式?呵呵,那不是傻子嗎?”

  “所以我打出來的東西,在你看來千變萬化,但在我看來其實都是一種方式的不同表達罷了。”

  “就像是你,我叫你小伙子、后生、耿先生、小子、喂、良辰、良辰君…我可以用幾十種稱呼,但不都是在叫你?”

  蘇乙聽得似懂非懂。

  他能明白嘉納治五郎所說的這種境界和高度。

  但他不懂怎么才能達到這種高度。

  “這就需要你自己去領悟了,別人幫不了你的。”嘉納治五郎道,“你要記住,真正的高手,即使拿一根煮熟的蕎麥面也能戳死你,千萬不要小看任何被稱之為大師的人,他們對力量的了解,遠遠超乎你的想象。”

  “我懂您的意思,但恕我直言,華國有句古話,叫拳怕少壯。”蘇乙道,“嘉納先生,您覺得會不會發生一個年輕人打敗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師的情況?”

  “當然會有。”談到這個問題,嘉納治五郎的表情嚴肅起來,“人老了,反應就會慢,無論是身體還是腦子,都會慢下來。這個時候,即使你懂再多的道理,會再多的武功,可你的身體和反應都和你的學識不能匹配了,可能是全是破綻的一拳,你有幾百種辦法反擊,但最終你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打在你身上…”

  “人最大的對手,永遠都是歲月…唉,這真是個沉重的話題,良辰君,請給我講一個笑話吧,驅散我心中的恐懼。”

  “您也有恐懼?”蘇乙笑了笑。

  “當然有,我很怕死。”嘉納治五郎對他眨眨眼,“等你老了你就會發現,人們對你充滿尊重,生怕惹你生氣的日子,真是太舒坦了。這樣的日子,不多活個幾十年絕對虧了…”

  一老一少,每日談武論拳,相處得非常融洽和舒服。

  嘉納治五郎沒有任何保留,真的把自己對柔術上的理解向蘇乙傾囊相授。

  十天時間說來長,但其實彈指一揮間。

  這一日,耿公館的門口來了一個中年男子,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孩。

  這年輕漂亮女孩便是之前和蘇乙有過一面之緣的馬玨。而這中年男子,一字胡,一襲長衫,手拿一只煙斗。他看起來很瘦弱,像是大病初愈的樣子,但眼神卻炯炯有神。

  “先生,就是這里了。”馬玨指著前面的大門道。

  中年男人搖頭嘆道:“一個流氓頭子,住的地方卻比大學教授都氣派,真是道德淪喪,世風日下啊…”

  他的聲音不小,門口的守衛聽到這話,立刻惡狠狠地瞪了過來。

  馬玨有些發窘,急忙解釋道:“先生,耿先生可不是流氓頭子,他是津門大俠,而且因為他,津門的苦力收入翻了三倍,津門很多人都夸他是萬家生佛…”

  “腳行這種專門為剝削而存在的畸形組織根本就不應該存在。”中年男人搖搖頭,“不過他在這件事上確實做得很好,起碼我是佩服的。玨兒,下拜帖吧。”

  “好的先生。”馬玨對這個人很是恭敬,急忙拿出拜帖,就要上前遞給看門的守衛。

  但他還沒發話,守衛就伸手阻止她,搶先開口道:“耿爺不在,二位請回!”

  馬玨愣了下,道:“我們不是來找耿先生的。”

  “那就奇了怪了。”守衛冷笑,“來耿公館不找耿爺,那你來干什么?拿我逗悶子嗎?”

  “我沒有,我們是來找嘉納先生的。”馬玨急忙道。

  “什么那你們也見不到!走走走!”守衛不耐煩開始哄人。

  “哎你…”馬玨頓時急了。

  但中年人卻擋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守衛,道:“你是因為聽到我說你家主人的壞話,所以故意刁難我們的,是嗎?”

  “誰故意刁難了?我刁難你什么了?”守衛不承認。

  “不管你主人在不在,請把拜帖送到里面能管事的人手里。”中年人對守衛道,“如果你現在就送去,我可以保證,當你的主人來門口迎接我的時候,我不向他告你的狀。”

  守衛驚疑不定。

  中年人笑呵呵道:“玨兒,把拜帖給他。”

  守衛這次接過拜帖,丟下一句等著,便匆匆進屋去了。

  馬玨崇拜看著中年人道:“先生,還是您有辦法。哼,耿先生其實是個很隨和的人,這個守衛這么做,是在敗壞耿先生的名聲。”

  “哈二狗往往比主人更嚴厲。”中年人笑道,“不要怪他,他這叫盡職盡責。”

  蘇乙正在和嘉納治五郎練柔術,讓守衛把拜帖呈上來后看了一眼,頓時瞪大了眼睛。

  “他人在哪兒?”聲音腔調都變了。

  “就、就在門口。”守衛一看蘇乙這反應,心里頓時一陣陣后怕。

  乖乖,真是個大人物,幸好之前沒有亂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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