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城。
自清康熙在此地修建避暑山莊后,此地便從原本無人問津的小村落成為了名城重鎮。其子雍正帝取“承受先祖德澤”之義,賜字“承德”。后熱河省成立,此地便自然熱河省的省會。
蘇乙一行三人,是第二天一早抵達避暑城的。
一路行來,列車上竟潛伏有哲彭諜匪,預謀破壞專列,損毀物資。幸好蘇乙察覺,于是組織一線天和羅玉二人和這群日諜斗智斗勇,在沒有暴露身份的情況下,解決了這群地老鼠,將一場大爆炸解決于萌芽之中,還挖出了潛伏在輜重營中的幾個內奸,也一并處理了。
這其中驚心動魄之處,雖精彩紛呈,但相比起蘇乙曾經做過和即將要去做的事情,卻也不必多提了。
總之,算是有驚無險。
三十年代的避暑城和后世比起自不可同日而語,破敗的城市,麻木驚慌的百姓,混亂的治安環境…
從出了車站后三人過了三條街,見了好幾起警察和軍人搶劫商號的惡劣事件,可見局勢糜爛至何等地步。
羅玉熱血青年,一開始就想要挺身而出,卻被蘇乙攔下。
“救得了一個,救不了全部。我們的大事要緊,不要節外生枝,免得因小失大!”蘇乙這樣勸他。
“這城里必有哲彭間諜,萬一因此暴露了耿爺行蹤…”一線天也警告他。
羅玉只好惺惺作罷。
“怪不得有人說寧要哲彭人,不要湯玉麟!”羅玉咬牙切齒道,“這個誤國之賊,比哲彭人還要可惡!”
“現在要靠他打哲彭人的,就算你再想殺他,咱們也得忍著。”一線天無奈道。
“到了!”蘇乙突然駐足,看著前方一家名為“卓記飯莊”的店鋪。
店鋪早已關門,但奇怪的是,門口卻停著一輛汽車。
蘇乙警惕打量四周,但見路上行人都行色匆匆,周邊也不像是有埋伏的樣子。
這里是他和王雅橋約好匯合的地方,雖然他肯定王雅橋不會害他,但防人之心不可無,該有的警惕和小心,還是不能少的。
“車里坐的,好像是上次咱們見過的那位孫兄弟。”一線天眼尖,認出了這輛汽車的司機。
“過去。”蘇乙對一線天使了個眼色,兩人配合默契,后者立刻明白了蘇乙是什么意思。
“警醒點!”看羅玉還懵懂四處張望,一線天立刻提醒他一句。
三人徑直走向汽車,立刻引起司機的注意。
這司機立刻變得警惕起來,渾身緊繃,原本放在方向盤上的手下意識垂了下去。
但看清一線天的臉后,他一怔,立刻眼中露出驚喜,然后直接推門下車而來。
“韓大哥!”這人驚喜叫了一聲,然后看向蘇乙,有些遲疑著不敢認:“耿爺?”
“是我。”蘇乙笑呵呵道,“鳳鳴,又見面了。”
“真是你耿爺!”孫鳳鳴驚喜道,“早聽九哥說你的易容術出神入化,今天一見,真是名不虛傳!快上車耿爺,九哥等你們很久了。”
孫鳳鳴是王雅橋的手下,在金陵,和蘇乙有過一面之緣,當時,蘇乙剛殺了張敬堯,孫鳳鳴對蘇乙便佩服得五體投地,算是蘇乙的小迷弟。
后來金陵大事后,孫鳳鳴對蘇乙就更佩服了,說聲偶像,絕不為過。
四人一起上了車,孫鳳鳴立刻發動汽車,顯得非常高興和激動。
“耿爺,總算能跟您一起做事了,這回,說什么也要跟在您身邊,和您并肩作戰。我已經和九哥申請過了,九哥說,只要您答應就行。耿爺,您能看上我嗎?我很能干的!”
孫鳳鳴一邊說,一邊十分期待地時不時回頭看副駕上的蘇乙。
“專心開車啊鳳鳴,小心撞到人。”蘇乙無奈道,“放心,這回正需要人手,就算你不說,我也打算跟九哥要你過來幫忙的。”
“真的嗎?哈哈,那太好了!”孫鳳鳴頓時興奮起來。
“你說你才結婚幾個月,不好好在家陪老婆,跟著九哥瞎跑什么?”蘇乙對笑道,“怎么著也先給家里留個種再說啊。”
“嘿嘿,已經留了。”孫鳳鳴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自豪地說道。
蘇乙怔了怔,對他豎起大拇指:“小伙子可以的。”
“那是!”孫鳳鳴有些窘迫,趕緊扯開話題,“韓大哥上回我見過了,這位兄弟看著面生,怎么稱呼?”
“我來介紹,”一線天接過話,“這位是孫鳳鳴孫兄弟,九哥的左膀右臂,這是羅玉,武當太乙門的高徒,現在跟著耿爺,自己人。”
“羅小俠!我知道!千里送藥嘛!”孫鳳鳴一聽,立刻開心地道,“耿爺打敗洋鬼子,拿了國術冠軍的事情,我在閩地都知道,閩地的報紙天天報道,我天天把所有報紙都買回來看,你們的事情,我都知道!耿爺,您真是給咱們國人長臉!您是不知道,哪怕是在閩地那么遠,也好多人都特別崇拜你,甚至為你參加游行呢。”
“游行?什么游行?”蘇乙問道。
“當時福州有一家日文報社說您壞話,福州大學的學生不愿意了,組織了一場游行活動,當時有好幾百人參加呢。”孫鳳鳴興致勃勃地講道,“后來學生們把日文報社的招牌給拆了,當街燒了。還在街上喊了半天口號,津門大俠,國士無雙!這八個字,我現在還記得呢。”
蘇乙感慨道:“倭寇入侵,列強虎視,時局動蕩,國家不寧,年輕人看不到未來,竟崇拜我這樣一個武夫…這是耿某的榮幸,卻是國家的不幸。”
這話讓車里的人都有些動容,覺得蘇乙頓時變得十分高大…
孫鳳鳴崇敬地看了眼蘇乙,道:“耿爺,您是英雄,就算你成不了岳飛,也定是荊軻聶政!”
蘇乙看了他一眼,幽幽地道:“我沒記錯的話,荊軻聶政,死的都挺慘的。”
“生命短暫,人如流星,但歷史會記住他們,只要他們的名字還在被人頌念,那他們就永遠不會消亡!”孫鳳鳴慷慨激昂道,“死有什么好怕的?耿爺您要說您怕死,我第一個不信!不過您放心,我孫鳳鳴也絕非貪生怕死之徒,我在此立誓,我定隨您赴死!”
蘇乙就不說話了。
車子開進一個軍營里,這里看起來很新的樣子,有很多士兵在做最基礎的訓練。
“新兵?”一線天微微皺眉,“這個時候練新兵,不嫌太遲了嗎?”
孫鳳鳴收斂笑容,沉聲道:“他們不是新兵,是敢死隊。”
蘇乙等三人頓時都是一怔。
“九哥征兵的時候就跟他們說好了,是帶著他們去死的。”孫鳳鳴沉聲道,“能來的,都是準備好去死的,他們大部分都是學生、老師、記者、洋行職員…都是識字懂道理的。他們的訓練內容只有三項,沖鋒、爆破還有自殺式襲擊。”
頓了頓,孫鳳鳴嘆了口氣道:“湯玉麟這個王八蛋把熱河搞得民怨沸騰,很多老百姓甚至盼著哲彭人來救他們。這里民心向背,所以九哥只招了五百多個人。之前淞滬之戰的時候,九哥登高一呼,十里挑一,也建成了三千多人的敢死隊。”
蘇乙三人皆盡動容。
看著車窗外熱火朝天的訓練場景,只怕再冷血的人,也沒辦法做到無動于衷。
他們是為了赴死而訓練的!
國家危亡,難免有寡廉鮮恥的政客和貪生畏死的軍人,但這片熱血的土地上,從來不乏舍身取義的英雄豪杰拋頭顱、灑熱血。
這些人只是為了一腔熱血和拳拳愛國之心,便甘愿以死報家國,這種偉大的情感和純粹的信念,怎能不讓人由衷敬佩?
他們甚至都注定會被后輩遺忘…
在這個年代,還有多少像他們這樣的人?
“耿爺,到了。”孫鳳鳴在一個帳篷前停下了車,轉過頭對蘇乙呲牙一笑,笑容純凈而開心。
讓蘇乙等三人動容的事情,對孫鳳鳴來說卻也習以為常,因為他本就是準備好隨時赴死的人。
還有他的新婚妻子崔正瑤,原本歷史中,這對英雄伉儷,踐行了他們的誓言和理想,最終都為了這個國家而從容赴死。
蘇乙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不過什么都沒有再說。
掀開簾子一進門,蘇乙一眼就看到了正伏案寫著什么的王雅橋。
眼前的王雅橋一身戎裝,比起之間,少了幾分儒雅,卻多了幾分凌厲。
看見蘇乙,他頓時眼睛一亮大笑著繞過案幾迎了過來。
“良辰,咱哥倆又見面啦!”說著,便很熱情地給了蘇乙一個熊抱。
“九哥!”蘇乙也挺開心。
要說起來,王雅橋一幫兄弟,也算得上是“同志”了。
“怎么樣,傷勢要不要緊?”松開蘇乙后,王雅橋急忙關切問道,“醫生怎么說?”
“傷勢無礙,九哥放心。”蘇乙對他笑笑,“倒是九哥你,才來幾日,便已經拉起了隊伍,真是效率驚人。要是東北軍有你十分之一的效率,也不會讓戰局糜爛如斯。”
王雅橋嘆了口氣:“兩個小時前,董福亭率部逃往凌源,朝陽、八仙筒都淪陷了。”
蘇乙聽了這話頓時心里一沉。
“朝陽一失,熱河半境已淪喪敵手了。”蘇乙沉聲道,“最重要的是,朝陽四通八達,海陸兼備,交通便利,哲彭人攻陷了朝陽,便可以通過海路、陸路,毫無阻礙且非常迅速地源源不絕運送兵源物資道戰場上來了。”
“崔興五該死!邵本良和王云璐這兩個臨陣叛變的賣國賊,更是該死!”王雅橋咬牙切齒怨恨道,“若非他們,局勢焉能糜爛如斯?”
“兵敗如山倒,這些混賬王八蛋放棄了各處險要地形,全部蜂擁逃到了長城一線,很多道路和橋梁都沒有按照計劃提前破壞,很多地雷和炸藥被這些潰逃的部隊隨意扔在路邊,它們本來是要埋到路上,阻擋哲彭人前進的!”
王雅橋越說越氣憤:“現在好了,哲彭人一路都沒遭受什么抵抗和損失,人家幾個師團主力像是來參加狩獵一樣,輕松開著車隊,順著完好的熱河公路前進,很快就把部隊和武器運送到了前線!”
“簡直無恥,這些無膽匪類!”羅玉聽得又驚又怒,忍不住罵出聲來,“他們怎么配穿軍裝?”
“唉!”王雅橋面帶憂色,拉著蘇乙來到他的辦公桌前,把上面凌亂的文件往邊上一撥,然后攤開一張軍用地圖,指著上面介紹道:“現在熱河全境的軍事情報,都是劉兄弟在搜集,原本我是沒資格拿到第一手情報的,是他知道我在這兒,所以隨時都把最新情報送到我這兒來。”
“對了,你來沒跟他聯系嗎?”王雅橋說到這里突然一頓,好奇抬頭問道。
“還沒來得及。”蘇乙有些不自然,“不過遲早得告訴他。”
劉海清要是知道蘇乙來了熱河,只怕一頓臭罵是免不了的。
但生米已成熟飯了,他罵也沒用。
“他現在人不在避暑城,應該在赤峰那一帶。”王雅橋道,“你進來的三分鐘前,他剛送來了哲彭人的最新動向。”
“日滿聯軍攻下朝陽后,立刻兵分三路。第一路是中路,由關東軍第十六旅團長川原勁率部沿凌源、平泉公路快速前進;第二路走北邊,是哲彭第六師團還有偽軍經過建平鎮直攻赤峰。熱東防線因為崔興五這個王八蛋不戰而潰,已經全線崩潰了,孫殿英率領107旅已經去馳援赤峰了,希望能趕得上…”
“還有南路,哲彭人也派了一個旅團,還有偽軍,直攻建昌。”
“現在的形式很危險啊良辰,不瞞你說,除了中路還有些希望能守住,我對南北兩路完全不報任何希望。熱河,保不住了!”
“我甚至都想解散敢死隊,因為現在我帶他們去送死,根本毫無意義。”
王雅橋非常悲觀,情緒看起來也非常沮喪。
身在局中,真的很難不為這糜爛的戰局而感到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