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橋雖然在津門掀出巨大轟動,但對于蘇乙來說,營救王雅橋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插曲,至少短期內是這樣的。
沒人知道蘇乙為什么會這么做,愛國?敬重豪杰?
可能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會這么以為,因為一個津門腳行的把頭和名震天下的暗殺大王根本風馬牛不相及,沒人覺得蘇乙在下一盤什么大棋。
至于蘇乙和一線天的結識,更是事過無痕,兩不相見。
數天后,到達港島的王雅橋托人向蘇乙報了平安,蘇乙立刻找來了劉海清。
“九哥到港島了。”蘇乙把王雅橋留給戴春風的信交給他,“你可以開始了。”
劉海清接過信,有些遲疑問道:“小耿,雖然你想得已經很周全了,但這件事還是有很大風險的。一個不慎,就是滿盤皆輸。你可想好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其實咱們什么都不用做,穩扎穩打慢慢找機會,也總會出頭的。”
“我只爭朝夕。”蘇乙拍拍劉海清肩膀,“風險是大了點,但所謂富貴險中求,如果做什么事情都求穩穩妥妥,這輩子都不會有什么大出息。”
“我跟玉坤大哥商量過了,如果真拿下新的地盤,他沒出什么力,而且也不想太出風頭,就不參與了。所以就只有你和我分。你要給上面交代,我會把原本屬于玉坤大哥的那一份全給你,也就是我六你四…”
“小耿…”
蘇乙止住劉海清要推辭的話:“我這么做不光是為了我們之間的情誼,也是為了安全和長遠發展。如果不給騰杰足夠的好處,他憑什么為我們擔著?”
劉海清緩緩點頭。
微微遲疑,他又道:“戴春風這個人不簡單,他會不會察覺到不對?如果真被他看出什么,咱們就弄巧成拙了。”
“主導這件事情的是騰杰,不是他。”蘇乙道,“你也說了,騰杰不信任他,尤其是騰杰收到這封信后,就更不會信他。再說這也不算是什么露臉的事情,只是給失敗找一個借口罷了,沒人會認真查的。”
頓了頓,蘇乙道:“但你說的沒錯,戴春風這個人不簡單,我們和他不是一路人,只怕遲早會對上。海清,這個人野心足,能力大,他現在處于低谷,你不妨燒燒冷灶,將來一定會有用處。”
“我聽你的。”劉海清點點頭。
和蘇乙分開后,劉海清帶著繼哥力行社的手下來到了久大碼頭。
在久大碼頭腳行不遠處,有一家賭檔,早探清楚消息的劉海清帶人徑直闖了進去。
他來到一個牌桌前,笑呵呵對面前一個三角眼的男人道:“王把頭好雅興啊,大白天在這兒推牌九,看來近些日子,你發財了啊。有什么門路,給兄弟我也介紹介紹?”
三角眼不認得劉海清,有些莫名其妙,皺眉問道:“你特么誰啊?”
劉海清一拱手道:“忠義社的,想請王把頭跟我走一趟,有件事情,想要請教請教您。”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三角眼不耐煩道,“我沒工夫跟你在這兒瞎白話!能說說,不能說就滾蛋!”
隨著他話音落下,頓時周遭起哄辱罵聲四起,不絕于耳。
劉海清依然笑瞇瞇的樣子,但他帶來的兩個手下卻臉色黑了。
“王四強,敢跟我們這么囂張,你是不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寫的?”一個手下向前一步喝罵道。
王四強冷冷一笑:“我不識字,還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寫。但我特么知道你擾了我的雅興!”
說到最后一個字王四強猛地怒目圓睜,暴起一巴掌把這手下扇飛出去,然后飛起一腳,把劉海清另一個手下也踹飛出去。
他正要對劉海清出手,不料劉海清卻十分迅速掏出一把手槍來頂在王四強的額頭上。
王四強頓時瞳孔一縮,渾身僵住,一動也不敢動了。
“他有槍!”
賭場里一片嘩然,所有人都驚叫著后退。
這年頭兒雖然槍不算多難搞,但敢在街面兒上隨時帶著槍,還敢公開掏槍的人,絕對都是不好惹的角色。
有那機靈的,急忙一溜煙跑出去叫人了。
劉海清看在眼里,卻也不慌不忙,他本可以秘密帶走王四強的,但現在卻選擇了最簡單粗暴的囂張方式,為的就是把事情鬧大,鬧到人盡皆知。
王四強額頭見汗,強自鎮定地道:“兄弟,有話好好說,小心走火。真要是響了,你也得給我賠命,沒這個必要,對不對?”
“剛才你這么說話,不就沒這事兒了嗎?”劉海清笑呵呵道。
“你想怎么樣?”王四強問道。
“我說過了,跟我們走一趟,有事要問你。”劉海清道。
“我就這么被你不明不白帶走?就算我答應,我師父也不答應,我們英華武館也不答應。”王四強道,“你們忠義社跟我們武行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兄弟,到底我哪兒得罪你了?”
劉海清似笑非笑,他看出王四強在故意拖延時間,但卻故作不知,也仍配合,跟他東拉西扯。
不一會兒,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闊步走了進來,眾人見了他紛紛起身行禮,有喊“齊師傅”的,也有喊齊大把頭的。
這老人,就是久大碼頭腳行的大把頭齊元龍,也是天刀武館館長的師弟。
至于剛才的王四強,是他的徒弟,也是他手底下管車店的把店,算是個小把頭。
齊元龍所過之處,人們紛紛避讓,可見這人在這塊地方的威信。
他走到劉海清跟前,上下一打量,冷冷道:“我知道你,你叫劉海清。以前是個袍衣混混,后來跟著最近風頭很大的那個耿良辰,入了他腳行的份子。你也是忠義社的人。你們忠義社有什么背景,我也一清二楚。”
“但這都不是你在街面上動槍的理由!”齊元龍冷冷道,“不管你們忠義社什么背景,但到了街面上,想在街面上刨食兒,就得按照街面的規矩來!動槍,就是壞了規矩!”
劉海清道:“齊師傅,我動槍也是被迫…”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動槍壞了規矩是事實!”齊元龍一擺手,根本不聽劉海清的解釋,“現在你有兩條路,第一,你開槍打死他,我再打死你!第二,立馬放下槍,讓你們忠義社說話夠分量的人來贖你!”
“我選第三,”劉海清道,“王四強我必須帶走!”
“你帶不走他!”齊元龍冷笑,“你的槍里才幾個子彈?你再數數,這兒有多少個人頭?”
嘩啦!
所有人都圍了上來,面色不善地瞪著場中劉海清等三人。
兩個手下嚇得臉發白,色厲內荏呼喝幾聲,見不但嚇不住對方,倒起了反作用,便再不敢說話。
“齊師傅就不想知道,你的徒弟王四強他到底攤上什么事兒了?”劉海清變得面無表情起來。
“他攤上什么事兒,自有我們天刀武館擔著。”齊元龍傲然道,“但是劉海清,你攤上的事兒,你們忠義幫給你擔嗎?”
這話一出,圍觀的頓時紛紛叫好。
王四強還感動得眼淚汪汪:“師父,有您老這句話,四強就已經滿足了!”
“開槍,來打死我!有本事打死我!”王四強撕開胸膛的衣服,嚷嚷著直往槍口上撞。
局面成了這樣,他不信劉海清還敢開槍。
但下一刻——
隨著一聲槍響,現場所有喧囂戛然而止。
卻是劉海清對天放了一槍。
然后劉海清冷冷看著齊元龍道:“齊師傅,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是不是王四強犯了什么事,你天刀武館都給他擔著?”
“混賬,你真敢開槍?”齊元龍卻怒不可遏,跟劉海清所想所問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反了天了!今天這事兒忠義社不給我們天刀武館一個交代,以后街面上有你沒我,有我沒你!”
“是不是王四強犯了任何事,你天刀武館都給他擔著?”劉海清盯著齊元龍,一字一字地再問道,態度十分不善,語氣格外咄咄逼人。
齊元龍已是知天命的年齡,而且也算是德高望重,被一個小年輕當眾這么逼問,哪里還壓得住火?
“四強就算是殺了人,我天刀武館也給他擔著!”齊元龍怒目圓睜。
劉海清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緩緩點頭,收起槍轉身就走。
但他這時候想走,已經沒那么容易了。
“給我站住!”
隨著齊元龍一聲喝,周圍的人頓時“嘩啦”一聲圍了上去。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哪兒這么容易?”齊元龍冷笑。
劉海清轉過身看了他一眼,道:“齊師傅,我可以不走,能不能讓我的手下回去傳個話?”
“給誰傳話?”齊元龍喝問道。
“當然是給說話夠分量的。”劉海清從懷里掏出一個藍色的證件,交給自己的手下,“小鄭,你回去告訴處座,抓捕王四強遭到天刀武館阻攔,對方煽動民眾暴力抗法,請處座盡快調集軍警前來支援!你告訴處座,我劉海清已做好了以身殉國的準備,誓死絕不讓王四強逃脫!”
“是!”手下一個敬禮,回答得很大聲。
放下手后,手下回頭,對著阻攔的人們憤怒咆哮:“讓開!誰敢阻攔,視為王四強同黨論處!”
到了這時候,齊元龍已經意識到不對了。
什么調集軍警,什么暴力抗法,還以身殉國…
這些可怕的字眼,讓齊元龍心驚肉跳。
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劉海清的手臂:“張四強到底犯了什么事?”
劉海清道:“能不能讓我的手下先去匯報?”
“話不說清楚,誰也不準走!”齊元龍怒喝道。
“齊元龍!”
劉海清突然指著他爆喝:“你真敢阻攔?你真想一條路走到黑?”
“你…”齊元龍氣得臉通紅,“張四強到底犯了什么事?”
“你想聽?可以!我告訴你!”劉海清冷笑著道,“九天前,五十一軍、華界、法租界以及日租界共發動數千人抓捕窮兇極惡的匪徒王雅橋,我們布下了天羅地網,按理說王雅橋是插翅難飛的!可偏偏,他在這么多人密不透風的包圍圈下,竟莫名其妙消失得無影無蹤!”
“原因就是你這個徒弟,王四強!”劉海清鐵青著臉,指著瞠目結舌的王四強,“就是他,協助王雅橋逃走的!就是他,讓于市長、滕將軍一番經歷化作烏有!就是他,惹得委員長震怒!引發津門軍政高層震蕩,不知多少人要為此付出代價,引咎辭職!”
“不可能,這不可能…”齊元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另一邊的王四強這時也如夢初醒,激動大叫了起來:“姓劉的,你少血口噴人!我根本不認識什么王雅橋,我連見都沒見過他!混賬,你冤枉我,你害我!”
“姓劉的,四強不可能做出這樣的是,你特么想給我們天刀武館頭上扣屎盆子!”齊元龍也激動起來。
賭場里再次變得嘩然起來所有人都在激動說著什么,氣氛變得格外緊張。
“小鄭,求救!”劉海清面色一變,突然大喝。
小鄭突然大叫著推開人群奮力往外沖去。
沖到門口位置,他瘋狂向門外擲出一個煙霧彈。
嗤嗤嗤…
剎那間,門外就煙霧滾滾。
劉海清和另一個手下則各自手持槍,背靠背而立,警惕看著四周激動的人們。
“齊元龍!”劉海清把槍口對準了他大喝,“我已經發出信號,軍警馬上就會包圍這里!你要是再敢煽動你的人暴力抗法,老子就是拼著以身殉職,也要先斃了你!”
“都給我安靜!”齊元龍怒目圓睜大喝。
等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齊元龍瞪著劉海清問道:“劉海清,你有什么證據說王四強放走了王雅橋?”
“我當然有證據!”劉海清冷笑,“你問你的寶貝徒弟,六天前,他是不是收了一個法國廚師的五十大洋,把一個人送到了去港島的船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王四強。
王四強先是目瞪口呆,旋即臉色變得煞白,突然腿一軟,“噗通”一聲癱坐在地上。
齊元龍見此情景,心頓時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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