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劉琦的許諾后,李儒的狀態明顯輕松了許多,他心中的一塊石頭算是徹底的放下了。
在王允手下的時候,李儒活的是膽戰心驚,每日如履薄冰,異常的苦惱,稍有點風吹草動,他就嚇的猶如受了驚的羚羊,抬頭東南西北的四處觀望,生怕自己的小命隨時會被人拿走。
說句不中聽的話,王允放個稍稍響一點的屁,都容易給李儒嚇死。
直到現在,他才終于自由了。
沒了心靈枷鎖的李儒也不在那么戰戰兢兢了,當著劉琦和賈詡的面,話也多了起來,他本來就是一個話癆,昔日又是五經博士,最善言辭,天南海北的跟劉琦侃起了大山。
“君侯,文和公,且末國每年都會為我大漢進貢往年秋季成熟葡萄所釀的葡萄美酒,你們喝過么?”
“沒喝過。”
“嘿嘿,我喝過!”
“永平年間,孝明帝陰貴人夢食瓜,甚美。時有敦煌郡為帝獻異瓜種,名穹窿,狀橢圓,果皮平滑,面有溝斑紋,果肉白黃,香甜淳口…”
“你說的是哈密瓜吧?我吃過。”
“什么哈密瓜,那叫穹窿!跟我念…穹窿,君侯你食過嗎?”
“額…這一輩子沒吃過。”
“哈哈,君侯真能玩笑…對了,于闐的美玉,最好的那一種,您有么?”
“沒有。”
“我有好幾塊,回頭都送給君侯。”
絮絮叨叨了好一會,劉琦倒是沒說什么,一旁的賈詡有點看不下去了。
這李文優…自己原先還真沒看出來,這分明不就是個話癆么?
話癆也就算了,怎么還跟前將軍吹牛逼?
大漢的五經博士,平日里就都是這么教學生的?
難怪這幾十年來,太學生一個接著一個的不長進。
賈詡伸手拍了拍李儒的肩膀,問道:“你沒有事了?”
李儒輕輕地一挑眉:“沒有啊。”
“不對吧,老夫記得你剛才說你有事。”
李儒是個聰明人,只是通過賈詡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干些什么。
他輕輕地咳嗽了一聲,起身對劉琦環抱雙手執禮作揖:“君侯事務繁忙,末吏便不多打擾了。”
劉琦的表情很友好:“沒事,不打擾,文優見多識廣,博古通今,不愧是鬼才名士,當世奇人。”
李儒羞愧地擺了擺手。
他隨同賈詡一起出了劉琦的帥帳,賈詡斜眼瞟了他一眼。
“老夫還是不太了解你,原先也不曾見你這么多話,而且還這么能攀交情。”
“得見英主,心神向往,故而話就多了一些。”
賈詡呵呵一笑,不緊不慢地道:“老夫適才在帳內與君侯的談話,想必你應該是聽到了一些吧?所以你才會如此作態。”
李儒被賈詡說破了心事,也不緊張,畢竟被賈詡看破,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情。
“賈公,適才在帳內,君侯責備你在雒陽沒有保護好天子…難道你在雒陽的行動,真的就是你一人所為,沒有君侯事先的授意?”
賈詡不緊不慢地道:“君侯確實從來沒有授意給老夫。”
“那你為何還在雒陽如此行事?不怕君侯知道真相后怪罪于你?”
賈詡抬頭望天裝傻,不回答他。
李儒自顧自地言道:“君知臣,臣知君,是嗎?”
賈詡不答反問:“文優是不是覺得,天子大行,君侯這一次登基,勢在必然,故而適才一個勁地跟他攀關系?”
李儒呵呵一笑,并不否認。
他四下環顧了一圈,然后低聲問賈詡道:“文和,你覺得君侯有沒有…更進一步的可能?”
賈詡仰頭看天:“君侯能不能進這一步,關鍵還是要看兩個人。”
李儒捋著自己的胡須,若有所思道:“一個關鍵人物,自然是劉太師了…另一個是誰?”
賈詡沒有說話,他只是下意識的看向了西南方。
越巂郡,攀枝。
又是一日清晨。
攀枝新建的學宮中,一顆大槐樹下,百余名孩童在院落中依次排列而坐,靜靜的看著前方的那名老講師,認真地聽著他高聲誦讀,鴉雀無聲,那一張張小臉充滿了認真和嚴肅。
而一眾孩童的正前方,劉表手握戒尺,拿著簡牘,領著手下的這些小孩子們一句一句的朗讀著。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劉表念一句,下面的一群孩童便跟著讀一句。
越巂郡在蜀中,昔日也都屬邊郡,就以綿竹,成都,雒城為中心的經濟區域而言,這里還是有些荒蠻,跟大漢朝的中原地區相比,更是相差了不知多遠。
但是現在,荊州劉氏集團對于越巂軍的學宮建設以及蒙學教育,比起其他地方抓的更緊,投入的資金和財貨也更多。
究其根本原因,還是因為越巂郡的鐵礦目下正在被大力的開采。
既然要開采鐵礦,那劉氏針對越巂郡的掌控力度必然就要加大,毫無疑問,鐵在這個時代的意義來說,與后世的石油相差無二。
不出十余年,越巂郡附近,必然會成為大漢朝的一個重要的資源供給中心,也會成為益州的主要經濟重鎮。
針對這種重鎮,自然要加大中央的掌控力度。
除去必要的政策之外,文化滲透也是加強地域管控的一種有效手段。
畢竟,越巂郡除了漢人之外,蠻族也非常多。
而在越巂郡各處所設立的學宮中,劉表也主動擔當起了一位蒙學的講師,為越巂郡的學術發展進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現在,就有以攀枝的百余名的孩童在他的教導下學習劉氏的新蒙學。
而比起當稱雄一方的荊州牧,眼下的這個講師身份,反倒是更讓劉表樂在其中。
“女慕貞潔,男效才良…”
劉表念到這的時候,忽然看到這些孩子中,有一個熊孩子居然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
劉表的眼睛瞇了起來,他一邊繼續念,一邊小碎步的向著那個熊孩子走了過去。
熊孩子的同窗看到劉表走向他,很想出聲提醒熊孩子一下,但是劉表平日里教書比較嚴苛,雄孩子們普遍怕他,因而也不敢大聲。
只有挨著那熊孩子的一個小女孩,伸手拽了拽他衣襟,但又很快把手收了回去。
劉表走到那孩子的面前,那孩子正好被身邊的同桌拽醒,他迷迷糊糊的抬起頭,正好對上了劉表的臉。
熊孩子一下子嚇的清醒了。
“伸手。”劉表的聲調不高,卻很是嚴厲。
熊孩子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手。
劉表好不容情,迅速的將手中的戒尺落下,‘啪’的一聲響,熊孩子的眼淚很快落了下來,他的掌心中出現了一條紅印。
“為何貪睡?”劉表繼續抬起戒尺,‘啪’的一聲又抽打了下去。
那熊孩子的眼淚噼里啪啦的順著臉龐往下掉,他一邊抽噎一邊道:“阿父昨夜腰疼癥犯了,起不了床榻,飯也食不下,成天成宿的折騰喊疼…我陪著阿母一起輪著給阿父揉了一宿…”
劉表的戒尺方要再次打下,聽了這話后,卻見那戒尺停在半空中打不下去了。
他漠然的看著前方,腦海中不知不覺的回憶起了從前…
記得他發妻陳氏去世之前的那一年,還是黨人沒有資格入仕的劉表賦閑在家,而當時的陳氏飲食起居,皆由他親自照顧。
現在回想起來,那還真是一段難熬的歲月,他每一日也都是再強撐著,而那時陪著他一起照顧妻子的…還有一個半大的身影,雖然年紀尚小,卻極為孝順,每日陪著他這個做父親的一起給陳氏端茶送水,喂飯擦汗。
劉表幾乎每天都要趕那個大兒子去學經,著急時甚至還罵他兩句,踢他兩腳。
可那個大兒子就算是挨了罵、挨了打,依舊是笑呵呵的,從不還嘴,雖然不反抗,但卻倔強的緊,每日堅持陪劉表給母親喂過飯之后,才去熬夜讀書。
當年的情形,仿佛就在昨天…時過境遷,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了。
陳氏終歸還是去世了,他再次入仕,又當了牧守,現在賦閑教書,而那個懂事的大兒子,如今更是已經…
“先生!”
一道弱弱的聲音將劉表拉回了現實。
劉表低下頭,看著那個因為自己兩下戒尺,手被打的通紅的熊孩子,還有臉上掛著的兩行淚水,這第三下板子并沒有向下落。
他輕嘆口氣,收起了戒尺,轉身往回走,邊走邊道:“下學后,到我房間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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