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詡自薦的聲音,將正在帳內與受傷軍士們說話的劉琦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劉琦轉過身,引入眼簾的是一個表情平靜、相貌平常的半大老頭,身材不高,身披蓑衣頭戴雨笠,一臉的滄桑之色,雖然有擋雨的蓑衣遮體,半身的衣服卻已經濕透了。
劉琦在和賈詡對視的一剎那,只是稍微有些愣神。
但他很快地就露出了微笑。
“文和先生,好久不見,先生從荊州一路往西,一路上甚是勞苦吧。”
賈詡搖了搖頭,道:“不辛苦。”
“文和先生稍候,待我巡營過后,再與先生說話。”
賈詡道:“不著急,君侯請便。”
劉琦頗是歉意的向賈詡點了點頭,然后又轉過身,繼續問候帳篷中的傷者,而賈詡也不著急,他站在帳篷口處,摘下斗笠,不以為意地輕彈上面的雨珠。
張繡隨著賈詡走了進來,至于李錚則是識相地先行告退了。
看著劉琦坐在一名軍士的身邊,耐心地詢問著他的傷勢,張繡低聲對賈詡道:“這位鎮西將軍,也未免太過分了!咱們千里迢迢地從荊州趕到這里,他卻只是在這里與那些軍卒說話,渾然不把文和先生放在眼里,當真可惡!”
賈詡不動聲色地抬起了右腳,踩在張繡的左腳上,然后用力碾了碾。
張繡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差點沒叫出聲來。
他倒吸著涼氣,沖著賈詡低聲道:“你踩我作甚?”
“老夫說了,少將軍若是想活到壽終正寢,就要管好自己的嘴…劉鎮西先前正在巡視營地,慰問士卒,若是見我們來了反倒是丟棄帳內士卒而去,反倒是會惹人非議…況且,他剛才已經跟老夫說了稍候,已算是盡了禮數。”
頓了頓,卻聽賈詡道:“少將軍別忘了,我們是來歸降的,不是他請來的。”
張繡輕輕地哼了一聲,頗有些不服氣。
他嘀咕著道:“就算我是降將,他也不應該這般冷待于我,稍后某家說什么也得問他討要個說法才是!”
賈詡輕嘆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
巡營之后,劉琦將賈詡和張繡請到了自己的帥帳,并命人端上熱食,點上火盆,為二人驅寒。
“二位,喝點熱酒,暖暖身子吧。”劉琦微笑著對賈、張二人道。
賈詡急忙起身表示感謝。
劉琦端起酒盞,道:“這大雨傾盆的,煩勞二位千里迢迢地從荊州遠道而來,剛一見面,還等候劉某人許久,著實是怠慢賢士…想來,劉某應該給二位一個解釋才是。”
賈詡張開嘴,方要回話,卻見一旁的張繡站起身來,笑道:“君侯真是客氣了,還解釋什么呢?君侯諸事繁忙,日理萬機,身負天下安危,我們等上一時半刻,也在情理之中。”
劉琦笑著點了點頭:“張將軍是個明事理的人,少將軍放心,這荊州和益州,今后就是你西涼軍的歸宿,劉某愿以上將之禮,對待將軍。”
“多謝君侯!”
“少將軍,劉某任命你為江州都尉,與我一同平益州,待建功之后,另有重用。”
張繡聞言大喜過望,連連稱謝。
賈詡則是長嘆口氣,再一次無奈地搖頭。
江州都尉…虛名而已,難道今后平定了益州之后,劉琦還會將他留在荊州督軍么?
不過是一個空許的名頭。
不過也好,有著兩千石的俸祿,雖無兵權,卻也是富家翁式的生活,日子倒也是滋潤。
三個人又喝了一會酒,吃了一些熱食,劉琦方對二人道:“兩位一路遠來辛苦,我已經命人給你們安排好了帳篷休息,外面雨大,蜀中潮濕,晚上睡覺之時,務必做好保暖才是。”
張繡年輕,平日里接觸的也多是粗暴的西涼軍漢,如今這位鎮西將軍對待他們竟這般無微不至,令張繡心中很是受用。
“多謝君侯掛懷!”
賈詡也是站起身,隨著張繡一同拱手拜謝,然后二人一同離去。
劉琦并沒有命人收拾桌案上的酒食,而是依舊自己一邊吃、一邊飲酒,并不著急,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咔啦啦!”帳篷外的雨勢愈大,隨之而來的還有電閃雷鳴。
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帥帳的簾子被掀開了,賈詡頂著雨去而復返。
劉琦似乎并沒有感到意外,他笑呵呵地伸了伸手,道:“坐。”
待賈詡坐下后,劉琦笑著問他:“少將軍回去休息了。”
“是,已經回去休息了。”賈詡拱手言道:“這幾日連續趕路,一路上馬不停歇,少將軍頗為乏累。”
“少將軍年紀輕輕尚且如此疲乏,文和先生年紀比少將軍還要大上不少,如何不累?”
賈詡飲了一口酒,道:“從荊州往益州來,跨地千里,老夫年過五旬,又豈能不累?只是若一日不能見到君侯,老夫這心,便一日忐忑莫名。”
“文和是讓我給嚇著了吧?”劉琦站起身,對著賈詡施了一禮,道:“這兩年來,劉某一直用威脅的手段,在襄陽鉗制先生,讓先生提心吊膽,今日既已得先生歸了荊州,劉某在此,愿向先生致歉。”
“不必致歉。”賈詡亦是起身,還了一禮:“居于高位者若要爭雄于天下,自當不能再做婦人之仁,站在君侯的角度,此舉并沒有錯,君侯若是不以老夫的家眷來牽制于我,非老夫自夸,在六路兵圍攻荊州那一戰,老夫有八九成的勝算,可以一舉攻克襄陽。”
劉琦輕輕地點頭道:“我信…這也是我善待文和先生你家三個兒子一個好前程的原因。”
賈詡疑惑地道:“君候為何如此?這三個小子可是你的人質啊。”
頓了頓,便聽劉琦肯定地道:“因為我不想與先生為敵。我挾持了你的家眷,只是為了能讓你來荊州,而重用你三個兒子,也不過是想讓你能安心的待在荊州。”
說罷,便見劉琦笑了:“我的時段雖非高明,但為了先生,卻也算是煞費苦心了…還是那句話,只要先生肯在我麾下,哪怕是不出一謀一策,只要先生非我之敵,便足夠了。”
賈詡沉默半晌,突然跪倒,然后用手掌支地,額頭點掌,向著劉琦磕頭。”
很明顯,這是典型的認主。
劉琦急忙起身,親自來到賈詡面前,扶起了他。
“先生這般,倒是讓劉琦慚愧了。”
賈詡道:“君候無需慚愧,相比于那些表面上執禮甚恭,實則內心多有防備的為人主者,君候強其甚多,君候行霸者之事,同時肯對賈詡袒露心聲,不誆騙我,有一說一,非雄主而不能為之。”
說罷,便見賈詡長作一揖:“更何況,賈詡全家的前程已經與君候密不可分,賈詡又有何選擇呢?”
劉琦哈哈笑道:“我更喜歡你,你說你跟隨我,是敬佩我這個人,而不是因為孩子。”
“君候以赤誠待我,我多少也要說些真話,說實話,我敬佩的是君候的手段,看重的是君候的權謀,但真正愿意讓賈某輔佐君候的,還是因為君候將我賈家與君候綁在一條船上…以君候的機智,我若說因敬佩君候的為人而輔之,君候怕也是不信的吧。”賈詡很是平靜地道。
劉琦暗暗感嘆,賈詡終歸還是賈詡,永遠藏著一個心眼。
他直言不諱,不是為了跟自己表示赤誠,而是這老家伙知道,這么說的話,自己心中一定會有所不喜,如此便不會過于倚重他。
這個賈詡,從來都不去爭名奪利,反倒是遇到什么事都會往后略縮一步,用以作為回旋。
這種懂得退一步的人,永遠都能立于不敗之地。
突然,卻聽賈詡道:“君候,還請將雒城眼下的戰事告知于某,賈詡愿意替君候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