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團布一層一層的被劉琦撕扯下,就猶如當初他給賈詡送的那封信一樣,一旦撕扯開了,并按照里面的話將包裹的布條全部給撕了,再想復原成原狀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特別是縑帛上的字跡非常難以模仿,讓人防不勝防。
如此不但保證了賈詡對劉琦所言的機密性,更是可以間接的考驗出了李錚對劉琦是否忠心。
劉琦將那縑帛撕扯到了最后一層之后,終于見到了賈詡要對他所諫言的話。
賈詡老兒的保命意識卻屬天下第一,他在信中對劉琦所言的第一句話就是:“府君當日書信,與詡所言,詡時刻醒記于心,殺盡賈某子子孫孫之言,至今不敢相忘。”
劉琦的眉毛輕輕一挑,嘴角掛起了微笑。
接著,他繼續往下看…
“詡對博望坡所釋之詞,皆述于李君,賈詡之心日月可鑒,博望坡爭奪輜重實乃賈詡知曉府君真實所需,故諫言牛輔出兵阻止,不然恐府君奪取袁術輜重則必會修好南陽郡望,如此賈詡歸楚之時遙遙無期矣。”
劉琦感慨的點了點頭,道:“這倒算幾句肺腑之言。”說罷,他繼續往下看。
“博望坡之戰,府君未曾從西涼軍手中奪取輜重,實乃萬幸,從今日起,詡將不斷向牛,張二人諫言相攻南陽郡諸族,皆時南陽郡諸族必爭相向府君請援,府君以不變應萬變,或援或疏,或戰或不戰,或離間或聯合,諸事皆憑府君一言而決,府君大可安心。”
“好一個或離間或結盟,這老毒物洋洋灑灑的說了這么一大段,就這句話才說到了關鍵點上,也不愧是他,居然能夠想到這一點。”
賈詡剩下的話,對于劉琦來說,大部分都是廢話了,他已經沒有看下去的必要,不過賈詡既然能夠看出劉琦拾掇南陽郡郡望的主要手段,那他也一定會利用牛輔和張濟來配合自己。
內外相合,一明一暗,這才是最高明的手段。
劉琦將賈詡給自己的信全部都看了一遍之后,最后將那些縑帛全都都用火焰燃燒,挨條成為灰燼。
然后,便見劉琦撲了撲自己的雙手,笑看向下首的李錚,道:“李君辛苦,且回去少歇,待某細細思量賈詡之言后,再做行事。”
李錚拱手施禮,道:“諾。”
“今后與賈詡之間的溝通協作,就全賴李君一個人了,務必不要讓旁人知曉我與賈詡的關系。”
“諾!府君放心,李錚舍身亦要保得此事周全。”
宛城大火、袁術軍盡逃往淮南之后,西涼軍占據了宛城!
他們以宛城為中心點,全據了周邊的縣城,徹底控制了南陽郡北面的廣闊地盤。
就在南陽郡諸人以為荊州劉氏會對西涼軍的行動作出反擊的時候,劉氏卻反倒是采取了一種相對消極的態度。
兩日后,劉琦居然舉兵返回了新野,任憑西涼軍在宛城落腳,與他在南陽郡南相庭抗禮。
至此,南陽郡徹底確定了南北對立,兩權割據一郡的對峙局面。
在南陽郡站住了根腳之后,牛輔便派人向長安的董卓,輸送他從南陽郡世家望族這邊掠奪來的大部財貨輜重,而剩余的那些,則是他和張濟用來中飽私囊。
如今二人也成為了能夠割據一方的高官了,所謂天高皇帝遠,牛輔和張濟感覺日子很是滋潤。
但這股滋潤的感覺,對于他們二人來說,卻是沒有維持多久。
長安那邊立刻下了軍令,讓牛輔和張濟限期再從南陽郡搜牢一批財貨,供應往長安應急。
董卓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這么多的財貨了,司隸和京兆地區這兩年已經算是徹底被他禍害廢了,人口不是被殺,就是大批量的流落于南方,昔日繁花似錦的京兆與司隸,沒有個十年二十年怕是根本就養不過來。
偏偏董卓要辦的事情有很多。
養一個偌大的朝廷,興建一個巨大的郿鄔,再加上建設軍隊…方方面面都需要財貨,都需要錢糧。
其實董卓自己的手里也有錢,也有糧,但這些財貨都是他的私人財產,他想將這些私貨全都堆積在他所興建的這座天下第一塢堡…郿鄔之中。
所以指望董卓自己拿錢修堡壘,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太不現實。
董卓自己不肯掏錢,那就得讓別人掏,而毫無疑問,眼下已經占據了宛城的牛輔和張濟,是他最好的出錢口。
不逼他們,董卓又該去逼誰呢?
眼看著董卓送來的書信,牛輔和張濟的臉齊齊的都變黑了。
這幾天來因為奪下了宛城而洋溢的笑容,此刻完全消失不見,二人臉上的表情變的異常難看。
此刻宛城郡署的府廳之中,暫無旁人,只有他們兩位最高統帥以及賈詡一個。
沒有外人,張濟說話也就相對直了一些。
他很是不滿地道:“相國如此逼迫于我等,卻是絲毫不為我等考慮,眼下我等剛剛劫掠完南陽郡諸門閥,殺人之數幾可逾數萬,可謂震動整個南陽,在這節骨眼相國居然還讓我們去搜牢…他這是老糊涂了不成?萬一荊州軍打過來,與南陽郡望內外勾連,我們又當如何自處?”
牛輔一聽這話,嚇的臉色頓變。
他咬牙切齒地嘶吼了一聲:“張中郎將,當著我的面,汝焉敢對相國無禮?莫不是想造反乎?”
張濟嚇了一跳,他急忙收起了適才的那幾分傲氣和戾氣,沖著牛輔拱手道:“大都護恕罪,末將一時情急而言,絕非本意…只是被相國逼迫太甚而已。”
牛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今后還需切記,萬勿妄言,今日聽到汝之言者天幸是本將,若是換成別人,誰敢保證他不會把這話傳往長安,屆時相國又豈能饒你?需知,相國也有相國的難處。”
“一定,一定。”張濟急忙道。
牛輔長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又看向賈詡,問道:“文和,依你之見,我等眼下該當如何?”
賈詡很是隨意地道:“中郎將適才不是說了么,相國也有相國的難處,既然相國有難處,那我等身為臣子的,自當要學會為主分憂才是,相國怎么說,咱們怎么做。”
牛輔臉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賈詡有時候說話是真噎人,偏偏還讓你說不出他什么毛病,想抽他也不方便直接下手。
廳中沒有人再繼續說話,就這么尷尬的僵持了一會后,牛輔多少才琢磨過點味來。
賈詡是不是看有張濟在旁邊,有些話不方便對自己說呢?
牛輔斜眼看了張濟一眼,突然道:“你二人且先回去吧,容我細細思之。”
待張濟和賈詡走了之后,大概不到半個時辰,牛輔又招呼過一名西涼軍道:“去將討虜校尉給本將軍找回來。”
那名侍衛似乎不是第一次干這件事了,隨即領命而去。
少時,賈詡隨著那名西涼護衛來到了牛輔的面前。
牛輔和賈詡之間,總是在玩這種虛虛實實的花樣,有話第一次不說完,分得分成好幾次,翻來覆去的來回討論,真個能急死個人。
說實話,這也就是牛輔脾氣好,若是換成別的西涼將領,早就一刀宰了賈詡。
“大都護,如何又找詡回來?”賈詡沖著牛輔施禮后又問道。
牛輔哼了哼:“明知故問…剛才張濟在那里,我知汝有些話不方便說,故而待其走后,方召汝前來,現在就你我兩人,有何良言,就直說吧!”
賈詡嘆道:“該說的話,詡適才不是已經說了么?”
牛輔皺眉道:“說什么了?”
“相國既讓中郎將搜牢于南陽郡,那中郎將自當為相國分憂,這又有什么可猶豫的…相國也有相國的難處。”
牛輔很是無奈地道:“這話是我適才拿來叱責張濟的,卻非在此時與你講理的。幾番搜牢,咱們的名聲日墮,南陽郡諸人對咱們是愈發恨之,如今宛城又變成了焦土一片,若是再繼續搜牢,我怕咱們在南陽郡會立不住腳啊,畢竟荊州勢大。”
牛輔這話并非危言聳聽,有些事過猶不及,若是一味持強的頻繁搜牢,最終結果怕是不會很好。
但事實擺在眼前,董卓的軍令已經下達,結果再不好,他這個做女婿的也得應著。
賈詡靜靜地看著牛輔,道:“君憂臣辱,君辱臣死,中郎將于公于私都必須學會為相國盡忠,這是職責本分所在,不容更改,但對相國提出的要求,中郎將從現在起要學會索取,畢竟您現在已經占據了半個南陽郡,日后所管轄的地盤也將越來越大,若是中郎將不學會如何應對相國,則所統轄的地盤勢必貧瘠,這對相國治理天下亦將不利。”
牛輔被賈詡這些話說的腦袋生疼,他沒太弄懂賈詡的意思,怎么感覺賈詡的意思,是既要讓自己忠誠于相國,但好像又不讓自己忠誠于相國,好壞兩邊都讓他說了,著實惹人氣悶。
“文和你說明白一點,某家是何等樣人你也清楚,我根本沒有那么多彎繞心思,你不把話挑明,某家根本就不知曉你要說的個啥子?”
賈詡慢悠悠地道:“那賈某今日便給中郎將提個醒…相國讓中郎將本月再次搜牢運往長安,中郎將就當回書于相國,直言我軍在南陽郡,為的就是替相國鎮守南境,守衛長安,并搜牢供輜重于長安,此乃職責所在,無需催促,”
“只是前番南陽郡大火,我軍目下已無立錐之地,更兼糧秣貧瘠,無法養兵,地方望族或明或暗與我等對抗,極是牽扯精力,再加上與劉琦一戰,損兵折將,戰馬亦折卻不少,眼下若是出兵去為相國搜牢,財貨輜重繳獲數量必將大為不足,非得有兵馬補充,方可行事…而且劉琦在新野招兵買馬,蠢蠢欲動,隨時都有可能反克宛城,無兵無將,如何抵之?”
牛輔下顎的胡須,因為賈詡的諫言而來回哆嗦著,顯然是被他這番言語嚇得不輕。
“文和,你這話的意思,難道是讓我跟相國談條件不成?”
賈詡搖了搖頭:“不是談條件,只是談我軍之所需也。”
“那跟談條件有甚不一樣!文和,我等可從未與相國談過條件啊?”
賈詡淡淡道:“中郎將原先乃是相國麾下中軍重鎮,受相國指揮,乃屬中樞大將,奉相國之命被往來驅馳征戰,自然是不能與相國談條件的,不過如今中郎將已不再是中樞之將了,而是外境藩屏,負責牧守一方,若是不與中樞談條件,外藩之鎮又當如何發展?外藩之勢不發展,又如何能夠保護中樞?這是相輔相成的,相國不會怪罪。”
牛輔呆愣楞的望著賈詡,開始在腦海中消化賈詡之所言。
外藩、外藩、外藩…
良久之后,方聽牛輔幽幽言道:“文和,你說某家目下的立場屬于什么?”
賈詡鄭重地向著牛輔拱手道:“從這一刻起,中郎將便是一方牧守,或可稱之為一路群雄,號令一方,自成一霸,與袁紹、袁術、劉表、孫堅、公孫瓚、劉焉、劉寵等人皆是一樣,只不過是心向朝廷,心向長安的牧守。”
“號令一方,自成一霸…”牛輔喃喃地念叨著,眼眸中開始有了亮光:“那我手下的兵,就都是我自己的兵,我麾下的戰馬,便都是屬于我自己的戰馬?城池,都是我自己的城池?”
賈詡慢慢地點頭道:“正是如此。”
牛輔恍然的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若是能得相國增兵,那今后這些兵馬,也自當歸我了?”
賈詡并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答非所問地道:“中郎將是相國愛婿,相國之兵自如中郎將之兵爾。”
牛輔仰起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幾分快慰的表情。
“好,那就依文和所言…某家問相國要兵!”
長安。
“牛輔要兵,要戰馬,用以鞏固宛城,并行搜牢…呵呵!這小子長本事了,卿等以為如何?”坐在相府上首的董卓,緩緩放下手中的縑帛,看向下方諸將。
李傕站出來道:“牛中郎將和張中郎將麾下的兵力不少,且皆為精猛之士,無需再增添兵將,相國只需下嚴令著其快速搜牢,休叫其他。”
董卓看向李儒,道:“文優,你說呢?”
李儒認真的思慮了半晌,道:“大都護已經奪下了宛城,占據了南陽郡半壁,成了我關中在武關以南的屏障,若大都護能夠穩守宛城,則關中以南的諸侯牧守皆不足為慮,如此可保關中無憂,更何況我們目下需要大都護在南陽郡的搜牢用以支援郿鄔和長安宮室的建設,相國切切不可因小失大。”
董卓慢悠悠地點了點頭道:“不錯,既有南陽郡這塊豐腴之肉供給,老夫可切不能吝嗇,況且牛輔乃老夫女婿,焉能背我?增兵增馬,統統于他!”
正說話間,卻見呂布大步流星的走進了廳內。
他快速邁步來到董卓身邊,俯身在董卓身邊低聲耳語道:“義父,孩兒麾下的探子發現,司徒王允目下似與陳王劉寵,暗中有所勾連往來!還請義父查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