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表要將自己的侄兒引薦給劉琦,劉琦自然不能推辭。
當下,便見荀表著人去叫了。
過了沒多大一會,便見一個看著比荀表年齡還要大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荀表遂為劉琦做引薦:“府君,這一位是在下的侄兒荀攸,表字公達,原先曾在長安任擔任黃門侍郎,如今奉命持詔歸返潁陰,先為家嚴置喪,后往蜀郡任職,現已是官拜蜀郡郡守了。”
聽了荀攸的名字,劉琦的嘴角直接掛起了一絲笑容。
他和趙儼,杜襲等人,則是分別站起來向荀攸行禮,并互通表字等。
經過荀表的大致介紹,劉琦方才知道荀攸與他們的關系挺遠的,荀攸一支并不屬于八龍一系,他的曾祖父乃是荀淑之兄,而荀淑的八個兒子方才是荀氏八龍,所以在一定程度而言,荀攸這個侄兒目下在聲望和政治資源上,遠不及荀表兄弟。
但饒是如此,荀攸本人也不落魄。
他是兩千石廣陵郡守之孫,且自幼頗為努力,如今人到中年,亦是邁入名士之列,當初何進在日,荀攸也是被他召入京師的二十名海內名士之一。
眾人見禮落座之后,荀表隨即將劉琦剛才想要征辟他和荀棐的意思,大致對荀攸復述了一遍。
接著,便聽荀表道:“公達,你雖為我侄兒,然年紀要比我等大上許多,且官宦的履歷也強了不少,我與棐弟有自知之明,我兄弟不過是甘于自守,游樂于田園之人,但眼下天下紛亂,潁川之地位于天下正中,亦多有變數,咱們荀氏中人,也需為族中子孫多做籌謀,南北之勢,各有短長,公達可明我言下之意否?”
荀攸何等樣人,自然是一下就能聽出荀表的話中之意。
好一個南北之勢,各有短長。
荀家眼下是多條腿走路,荀彧和荀諶已經將自己的族人全都遷移到北方去了,并投入到了袁紹的麾下,但袁紹的勢力雖然強盛,且日漸坐大,但誰也不能保證,他日后就一定會是這個天下間最終的勝利者,
況且袁紹乃是北地梟雄,眼下其勢力還不足矣滲透到南方,而就地緣來講,荀氏一族的本家還是離這些南方諸侯要近些。
而南方的諸多勢力中,有孫堅,袁術,劉琦等人。
孫堅自不必說,以他的出身和當初在南陽郡和南郡屠戮名士的行為,荀氏也根本不可能對他有所青睞。
至于袁術…目下屢戰屢敗,南陽郡也是即將從其手中丟掉,勢力和聲望遠不及一年之前,堂堂一個后將軍甚至還不如東郡的曹操發展的快。
況且袁紹和袁術都屬袁門,就荀氏全族來講,輔佐二袁中的一個,就夠了。
如此推算起來,在南方諸強者中,荀氏若是要落地生根,尋一勢力相輔佐,也似乎是山陽劉氏看起來最為靠譜。
但荀表和荀棐畢竟是荀氏中的代表性人物,固守家業不輕易出山,倒是不如讓荀攸去劉琦麾下探探路,日后整個荀氏家族也可以通過荀攸,以及在袁紹麾下的荀彧和荀諶的成就來做出比對。
荀攸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當下,便見他沖著劉琦深施一禮,道:“劉府君如此厚待荀家,不但從荊楚遠來為從祖吊喪,還有意召我二位叔叔去荊州入仕,荀攸雖非此一支脈,卻也能夠感覺到府君的深切厚意。”
劉琦苦笑道:“只可惜兩位家公不愿前往荊楚,讓劉琦甚是遺憾,可公達先生乃是海內名士,亦為劉琦所敬,不知公達先生可愿隨劉琦同往南陽?先生若肯屈就,琦愿意師禮待之。”
劉琦說這話的時候,并無任何氣勢和傲氣。
倒不是他故意裝孫子,實在是以他的立場,去征辟荀攸著實有些尷尬。
要知道,人家荀攸現在也是得到了朝廷敕封的兩千石蜀郡郡守,和劉琦是同樣的官職,他若是能夠成功到任蜀郡,那便也能夠自成一方勢力。
換成一般人,怕也是不會愿意放棄一方之長的位置,會跑去荊州給劉琦父子打工。
這就好像是一個省級一把手的職位他不要,非要去別的省給領導當秘書,一個道理。
卻見荀攸捋著自己的胡須,輕輕笑道:“府君如此厚意,荀攸萬分感激,然此事事關重大,且容攸思慮一夜,如何?”
劉琦心中略微一轉念頭,便已經知道了荀攸是什么意思。
他當即點頭道:“可以,眼下天色已晚,我想和我的幾名校尉在貴府留宿一宿,也好等待公達先生明日的回復,不知可是方便?”
荀表笑道:“府君遠來是客,您便是要走,我卻也得留您,如此自然最好。”
當下,劉琦等人便在荀家人的安排下,住在了荀氏府邸。
來到了客房后,李典不曾回去休息,而是受到了劉琦的指示,來到了劉琦的房間。
“伯瑜,你今日為何要提出要獨留在荀府?征辟荀氏兄弟不成,留在這里賴著不走,豈不是徒留旁人笑柄?”
劉琦用手搔了搔頭發,淡淡道:“誰說我是賴著不走的,我只是在等那荀公達的答復。”
李典皺眉道:“那荀攸官拜郡守,與你同級,他今日的言語,擺明了就是不想入仕于咱荊州,府君又何必特意在此等候一夜呢。”
劉琦搖頭道:“他不是不想入仕于荊州,而是猶豫不決,所以才給了自己一宿緩思的瞬間,這一夜的時間至關重要,他若是真的不想去荊州,直接像是荀表一樣,回絕了我們便是,還何苦弄出等候一夜這一說辭?”
李典頗有些不解地看著劉琦:“你是聽出了這么個意思么?如何我就聽不出來?”
劉琦心道,我若是沒讀過《西游記》,估計也是和你一樣的想法,現在的情況就跟菩提老祖打孫悟空腦袋三下一樣,讓他后半夜到自己的房間深談。
只不過自己的身份尊崇,荀攸不好意思彈自己的腦瓜崩。
“曼成,你速去打探荀攸居住在何處,咱們今夜持禮,去公達先生的房間拜訪他。”
李典雖然覺得劉琦此舉多少有些賤皮子,但既然是府君有令,那他也不好回絕,便即轉身告辭離去。
荀府的地方雖大,但以李典的能耐,想要打聽荀攸的住所還是很容易的。
當天晚上,劉琦便和李典親自持禮前往荀攸的房間拜會。
天色一片漆黑,荀攸的房間內卻依舊是一盞孤燈照明,將他的人影映射在窗戶上,讓路過的人都知道房間內的主人還沒有睡。
劉琦站在屋外,笑道:“公達先生可睡了么?”
大概過了幾秒鐘后,荀攸的房門開了,荀攸一臉笑容的站在門前。
“劉府君深夜來此,不知有何要事?”荀攸見了劉琦,似乎頗感意外,出言相詢。
劉琦輕輕額首,向著荀攸道:“特來看望公達先生。”
荀攸淡淡一笑,抬頭看了看天色,道:“府君好興致。”
但嘴上這么說,荀攸卻是閃身為劉琦閃開了一條通路,道:“府君,請!”
劉琦轉頭吩咐李典道:“曼成,你在外面等我。”
李典明白了劉琦的意思,這是讓他把守在門外,以防外人過來偷聽。
安排好了李典后,劉琦隨著荀攸走進了房間,然后便見他向劉琦長作一揖,道:“今日白天,荀攸在府君面前多有疏禮,還請府君見諒。”
劉琦急忙道:“公達先生萬勿如此,也是劉琦今日白天直言過甚,讓先生為難了。”
荀攸搖了搖頭,笑道:“不為難,不為難。”
劉琦將手中的一份木匣子遞給了荀攸,笑道:“這是一份薄禮,還請先生笑納。”
荀攸急忙擺手道:“府君這是何意?荀某可非好財之人。”
劉琦笑道:“公達先生可不要誤會,這當中絕非是那些金箔俗物,先生一看便知。”
荀攸打開了木匣子,拿出當中的縑帛。
“這是蔡中郎的字帖?”荀攸詫然道。
劉琦點頭道:“想來先生也知道,蔡中郎之女蔡大家,目前下我荊州長沙學宮任五業從事,蔡中郎的兩萬余卷典籍珍藏,亦在荊楚,我得中郎慨贈,得以殊贈,故特送于先生,以為相敬之情。”
劉琦若是贈給荀攸金銀財貨,荀攸還真就可能推辭不要,但如今劉琦送來的東西,倒還真是有點讓他欲罷不能。
眼下這情況,他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眼見荀攸這般局促,劉琦遂開口道:“公達先生,這字帖收與不收,咱們且先不談,不妨先嘮嘮正事,如何?”
荀攸深深的望了劉琦一眼,道:“劉府君所謂的正事是…?”
劉琦言道:“先生當真想去蜀郡上任么?”
荀攸聽劉琦問了自己,嘆道:“朝廷敕封,天子旨意,我又如何能夠不去呢?”
劉琦搖了搖頭,道:“敕封先生為蜀郡郡守,到底是不是天子旨意,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以先生之智,又豈能猜不透這當中的迷局?”
荀攸哈哈大笑,道:“府君倒是個胸襟磊落之人,當著荀攸的面,直接對朝廷評頭論足,若是傳將出去,怕是殊為不智吧?”
劉琦認真地道:“劉某人這南陽郡守的職位是如何來的,我心中最清楚不過,你我這兩個郡守,其實不過皆是董卓之計爾。”
荀攸長嘆口氣,道:“府君所言,荀攸盡知,如今益州之地乃是非之地,蜀郡郡丞甘寧造反,更有賈龍和任岐內外為禍,劉焉自顧不暇,此時入川,實非明智之舉…而且我亦知曉,相國深恨我等荀氏一族,此番讓我前往益州,名為升遷,實為謀害。”
劉琦恍然的點了點頭。
荀攸就是荀攸,看事情還是非常精準的。
看來,這就是他給自己一宿時間思考的原因。
“先生不打算去蜀郡么?”
荀攸搖頭道:“既知是計,那荀某還何苦入益州自尋險惡?”
劉琦忙道:“那先生為何還要猶豫,我誠心請先生進入荊楚之地,還是那句話,先生若是肯來,我當奉先生為上賓。”
荀攸認真地看著道:“敢問府君之志。”
劉琦聞言頓時一愣。
接著他明白荀攸的意思了,這是打算要考教自己的志氣了。
劉琦沉靜片刻,道:“匡扶漢室,掃滅群寇,還天下以安定。”
荀攸又問道:“敢問劉府君,在府君眼中,這天下諸雄,何人當以之為最?”
劉琦略略的思考了一會,言道:“無有為最,十年之內,天下將兼并分為幾大勢力,并逐天下。”
荀攸又道:“哦?不知府君口中的幾大勢力,當是哪幾大勢力?”
“河北袁紹,毫無疑問,可代表天下門閥與士人,成為北境第一大勢力,袁門之中集合了這半天下的士人,后勁極強,可為第一大勢力。”
“在我看來,曹操雄才大略,極有智謀,日后必能成為中原一大勢力,雖不如袁紹般強盛,但亦足矣半分天下。”
“江東孫堅,以武立于吳郡,早晚必割據于江南。”
“西涼軍的形勢比較多變,董卓不死,西涼軍便是割據關中,擁有這天下最強的兵勢,然董卓一死,西涼軍便會四分五裂,但其強勁的兵勢也足矣左右天下形勢。”
“至于這第四勢力,依照劉某人看來,便是我荊楚的皇室宗親勢力了,眼下這天下的宗親勢力雖多,但依劉某看來,能夠堅持到最后與袁紹和西涼軍閥相抗的,也唯我荊楚,此非夸口,而是劉琦確有自信。”
荀攸深深的望了一眼劉琦,道:“府君果然是少年英杰,年紀輕輕,能夠把十年后的形勢看透,著實不俗啊…只是天下宗親尚多,益州劉焉,幽州劉虞,雒陽陳王皆有大勢力,為何府君這般自信,最后執宗親牛耳者,又非你山陽劉氏莫屬呢?”
劉琦淡淡一笑,道:“論及能力,大司馬,陳王,劉君郎還有我父親,皆是宗親中的翹楚,我所不及,但是若要比之下一代…劉琦自信無人可與我相提并論,公達先生,做人一定要看的遠,看的長久,您說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