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下詔,讓劉表代表朝廷補撰《漢記》,而劉表又將此事全權委托給了劉琦,那劉琦便等同于這個國家級文學項目的總策劃人。
繼上雒之后武功有所盛后,劉琦在荊楚的文治之名,亦是因此事開始在儒林中逐漸傳播。
自古以來,一旦有官方人士被受命去承擔某種重大的項目,那他首先且必然要面對的,就是數不盡的走后門者。
首先行事的自然就是蔡家和蒯家。
蔡瑁身為南郡武臣之首,直接就去找劉表諫言,請命派蔡蒯兩家的經學子弟隨劉琦去荊南一同建學宮、編《漢記》。
但問題在劉表眼中,蔡、蒯兩家人中,論及經史大家,實在是找不出一個像樣的人來。
比之蔡諷那一輩,蔡家的學術造詣在這一代實在是差的太多了,可惜了當年蔡諷為他們打下的文風基礎。
對于治學這事,劉表是真心不想讓那些沒能耐的人在里面跟著亂攪和。
但蔡瑁就是這樣的人,只要有好處,他就拼命的往上湊,不論是文的還是武的,一概統統不放過。
劉表也不好意思直接駁斥了蔡瑁的面子,就讓他去找劉琦,言此事皆由劉琦負責,自己不好隨意插手。
他讓蔡瑁去找自己的姐丈。
你們倆也算是親戚了,有什么事說不開的?
但蔡瑁跟劉琦還真是說不開。
他無可奈何之下,只能派人寫書信給劉琦,打算探探口風。
自打長安的詔書下來了以后,每日想要拜訪劉琦的名刺,就如雪片一樣鋪天蓋地的涌向牧府,惹的劉琦不得不高懸回避牌。
但即使如此,自薦之書亦是絡繹不絕的呈遞而來,劉琦每日收到的士人自薦簡牘,最少也要有數十斤重。
不得已,他只能讓李典隨同他一起整理這些自薦的士人簡牘材料。
“和洽、杜襲、趙儼、繁欽、韓暨…這些從北方來的名士,皆希望可以隨伯瑜一同去往荊南,供職于長沙學宮。”李典翻閱著手中的請薦簡牘,一邊看一邊念叨。
劉琦淡淡一笑,道:“這些北土士人初來荊州,受了嚴君的禮遇,卻寧為白身也不走南郡仕途,如今聽說我劉氏得了詔書可以治典,反倒是都紛紛躥出來想蹭些名聲…是不是有點不要臉了。”
李典嘆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北方士人來了荊楚,劉使君能予以的要職不多,畢竟南郡的主要事務,都需仰仗于蔡蒯等宗族,若是濫用北地士人,恐會惹出激變,畢竟現在荊州的旁邊就有一個袁術…那冀州的韓馥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么?劉使君是不想走了韓馥的老路。”
劉琦笑道:“這倒也好,此些北地士子在南郡為宗族排擠,那我便帶他們去荊南治學,再尋有能力者提拔善用,一則可以助其揚名,二則也盡用其才,三則他們在荊南沒有根基,我也不怕他們像是南郡諸族一樣掣肘于我父子。”
李典笑道:“僅僅只帶北地士子怕是不行…你不想帶蔡蒯中人去荊南,可蔡瑁已經是找上門來好幾次了,這薦書也呈了一籮筐,非要向你推薦他族中的那些學經后輩,還有蒯良亦是如此…你好歹也是蔡瑁姐丈,總不能真撇了他的面子吧?”
劉琦仰頭看了看房梁,慢悠悠地道:“我那已去的岳丈蔡諷倒是經學豪儒,可過了他那一輩,蔡家的這一輩人在文才上卻遠不及先賢,蔡蒯兩家現下雖也有些讀經之士,但水平委實不到家…讓他們干些抄錄典籍的事情倒是可以,但這治書的大事,哪里是他們能做的?蔡瑁居然也好意思張嘴。”
李典道:“要不來日,我幫你回絕了他們?”
“還是罷了,蔡瑁推薦了族中的誰人,就帶著那些人一同去,反正到了荊南,隔著數百里地,我用他們抄書還是治學,蔡蒯也不知道,知道也管不著,正好也借此事讓蔡瑁欠我個人情…我也好讓他替我辦件事。”
“辦何事還需賣他人情?”
劉琦嘆息道:“在荊南治學用人,我雖想盡用北地士子,但也需顧忌一下本土學派士子之心…多少還是要用些荊州的名士坐鎮才是。”
李典詫然道:“伯瑜所說的,是蔡蒯兩家中人?”
劉琦失笑道:“蔡蒯算什么,我說的是另外幾人…幾個需要蔡瑁幫我牽線搭橋,才好聯系上的人。”
“哪幾人?”李典不解道。
劉琦微微一笑,道:“擇日你隨我一同拜會一趟,便知曉了。”
襄陽西南二里,乃是峴山,素有城南勝景之首,道場西來此盡為龍、山多亭榭的美譽。
峴山之南下,有一片草廬居舍,旁邊一片桑園,供草廬中人采桑補貼日常的衣食用度。
那草廬中所居之人,就是襄陽的大名士龐德公。
龐德公在荊北名士界的影響很大,若說蔡蒯兩家現在為南郡諸族領袖,那龐德公便算是荊楚名士之首。
最近,潁川的司馬徽亦是因躲避中原戰亂,遷居至了襄陽,因司馬徽昔日與龐德公是舊識,且以兄事之,故來了襄陽后,便一直借居于龐德公的草廬。
而今日,龐德公的草廬又迎來了另外一位貴客,便是沔陽名士黃承彥。
黃承彥今日來,是因為收到了蔡瑁的書信,其代表蔡瑁,來與龐德公說和的。
這就是劉琦賣蔡瑁人情,讓他幫忙辦的事。
“劉伯瑜…嗯?原先倒是不曾聽過。”
龐德公帶著斗笠,身著粗布服飾,手持簸箕,在桑園中一邊以葉采桑,一邊喃喃地念叨著劉琦的名字。
他此刻的樣子和裝束,完全不像是一位名士,反倒似是常年務農于田陌中的老農。
黃承彥在一旁苦笑道:“誰說不是呢?黃某昔年亦是不曾聽過這個名字,只是誰想只是一年時間,此子先潛入南郡,又北上護君,保住雒陽不算,還招降了賈龍等益州之軍安置于樊城,雙十不足而任兩千石郡守,今番又代表劉景升往荊南立學宮修漢記,還負責督促抄手筆錄蔡伯喈的典藏,這一年來,文治武功,聲望官位…卻是讓他一個人都占了。”
一直在旁邊持擔休息,亦如老農打扮的司馬徽笑道:“少說了一樣!他還占了蔡家的一女,當了你黃公的連橋,嘿嘿,稍后他若是來了,怕是這小娃得叫黃公一聲姐夫吧?”
黃承彥的臉色頓時紅了。
論年紀,他差不多大了劉琦快二十載了,足足差了一代人。
這一嗓子姐夫喊出來,豈不是令龐德公和司馬徽笑掉大牙。
蔡瑁真是能給他找事!
龐德公一邊繼續采桑,一邊問道:“且不管他是誰的連橋,他來此尋你我,卻是所謂何事?”
黃承彥捋著須子,嘆道:“蔡德珪寫書信與某,言此子聞我與兄長之名,頗是仰慕,故借德珪之引薦,專程來拜會我等。”
司馬徽笑道:“只是拜會?怕非這般簡單吧?聽聞那劉伯瑜即將前往長沙,臨行前來見你二人,應是與其在荊南治典有些關系。”
黃承彥道:“某亦這般作想,估計他是看中了兄長在儒林之名,想借之以用。”
說罷,便見黃承彥轉頭看向了龐德公,似做征詢。
龐德公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抬手擦了一把汗,他轉身走到司馬徽身邊,拿起土皿咕嘟咕嘟的了喝了一口。
喝完,便見他摘下斗笠,一邊給自己扇風一邊道:“老夫隱居在此多年了,少問世事,對這劉伯瑜之行,不甚知曉…賢弟不妨將他這一年所作所為,與老夫說上一說。”
黃承彥見龐德公詢問,也不隱瞞,便見這個中諸事說于他。
龐德公歸隱山林,以采桑采藥為生,乃是大隱之士,但黃承彥卻不是,他操持族中產業,與蔡瑁多有聯動,因此頗曉襄陽諸人。
龐德公聽完了黃承彥的敘述,皺了皺眉頭。
他緩緩的坐向了桑園中的一處木墩上,若有所思地道:“賢弟如此敘說,此子似是頗重權謀,行事多于詭詐,少于堂皇正大。”
黃承彥道:“依照目前來看,似是如此。”
龐德公瞇起了眼睛,突然道:“既如此…那此人老夫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