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待前來談判的使者們各自安居后,劉琦等到了天黑,便暗中帶張允去逐個私下去拜會這些使者。
李傕,蔡邕,賈詡…他們每個人都有劉琦用得到的地方。
首先拜訪的自然是李傕。
對于李傕這樣的人,想要打通他,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
財貨和名器,自然是最能觸碰到其內心柔軟之物。
“哎呀,劉公子…呵呵,這也未免太客氣了。”
李傕看著舍內,劉琦親自派人送來的麟趾金還有名器財貨,直樂的合不攏嘴。
對于李傕這種人,想辦事,簡單…禮多人不怪的套路就行。
其實,自到了雒陽后,西涼軍在民間劫掠的財貨并不少,雖然大部分都被董卓收繳,但架不住量大,李傕積攢下來的家私不少,特別是西涼軍在雒陽大肆挖掘先陵,取其中的貴重陪葬品為軍需,這更是讓李傕身價每日翻倍似的上漲。
但越是如此,卻也越發讓李傕的貪欲變的無窮無盡,猶如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放出了內心的魔鬼,一發而不可收拾。
李傕這一年來所得的財貨珍寶,大部分都是搶來的,但像是劉琦這樣走門路主動上門送禮的,卻沒有。
因此,劉琦的舉動,也在無形中讓李傕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滿足。
士人子弟,也得來給我李某人送禮了!
此刻,李傕拿著劉琦送給他的那塊精致的玉器,在油燈的火光下來回仔細的審驗著。
他一邊看一邊嘖嘖稱贊:“好玉,當真是好玉,這做工制地,絕非凡品…公子如此厚意義,卻是讓李某慚愧了。”
李傕并非是不懂裝懂,他雖是邊郡的武人,在見識方面遠不及中原世家,但在鑒玉這一道上,眼光卻相當毒辣。
這也是跟他出身涼州有關。
大漢朝的玉器原材料中,有很大一部分的軟玉是由西域三十六國之一的于闐國(今和田地區)通過西域都護府的庇護,通過涼州境向漢朝輸送的。
而身為涼州本土豪強的李傕,在這方面自然就非常懂行。
劉琦笑道:“李都護若是喜歡,回頭琦再荊州尋得珍品,自當派人前往京中多多予上。”
“嗨!太客氣了,無需如此!”
李傕面有歡愉的放下了手中玉器,邀請劉琦在案幾坐下,道:“劉公子如此厚意,傕深感慚愧,公子放心,此番議和,荊州方面但凡有事,李傕能替你做到的,那邊絕不會推脫,可前提是…嘿嘿,我不能忤逆相國的,公子可明白?”
劉琦暗暗點頭——外粗內細。
李傕這個人,看似粗獷,但實際上還是心中比較有數的人…果然,能當上一方霸主的人,沒有一個是白給。
他這話里話外之意,言明了他雖受自己的禮,但也劃出了自己的底線,這是把丑話說在前頭了。
劉琦微笑道:“李都護放心,其實我今日只有兩件小事想麻煩都護,肯定是不會令都護為難的小事。”
聽劉琦這么說了,李傕遂道:“既如此,便請公子試言一二。”
劉琦笑看著李傕,卻已經向著張允伸出了手。
卻見張允將一卷薄薄的縑帛放在了劉琦的手上。
“琦前思后想,覺得白日間予以將軍的那份名冊,實多有疏漏之處,恐相國見責,故想另予將軍一份名單,煩勞將軍幫忙轉呈。”
李傕挑了挑眉,然后伸手從劉琦的手中接過那份縑帛,打眼一瞅…笑了。
“嚯!只有三個名字?太少了點吧,李某要是沒記錯,今日白間公子給的那份簡牘,上面的名字最少也是有三十多個了。”
劉琦一臉苦楚的嘆息道:“就是因為人多,想來想去頗覺不妥,所以索性精簡一下,也好讓相國能看明白我等真意。”
“哈哈哈,公子這還真是一簡到底呀。”
這點小事,對于李傕來說,自然是不算什么,他伸手取過那份縑帛,連道:“好說,好說,某回頭將這份轉呈便是了。”
待收起縑帛之后,李傕卻發現劉琦滿面微笑的看著自己,雙眸中的光芒閃爍,頗有深意。
李傕見狀愣了愣,仔細一想,驟然明白了劉琦的用意。
他起身走到床榻邊,取過白日間蒯越遞給自己的那一大卷簡牘名錄,回來遞給劉琦,道:“這是原先的那份名錄,還請劉公子收好了,回頭若是有差,卻是不要怪在李某身上。”
劉琦站起身伸手接過,道:“那是自然,有勞都護。”
收起了蒯越之前寫的那份名錄,劉琦又問李傕:“敢問都護,今日蔡公在帳內,力保劉焉三子,不知究竟為何?”
蔡邕和劉家父子的關系,李傕原先也不知道,但他畢竟在朝中待了一年,且蔡邕還是董卓信任之人,故而李傕等西涼中人,通過李儒的講述,也多少知道了一些蔡邕先師胡廣的事情。
當下,李傕便毫無隱瞞的,將其所知統統告訴了劉琦。
劉琦心中有所明悟。
他隨即告別李傕,又前往蔡邕居舍。
“學生劉琦,特來拜見蔡中郎,不知中郎安睡否?”
劉琦的聲音落下不久,便見屋舍的門開了,精神矍鑠的蔡邕站在門口,目光深沉的看著劉琦。
這哪里是睡了?精神頭足的跟剛晨練完差不多。
“老夫隱約猜測,你今夜便會前來找老夫,果不其然…進來吧。”蔡邕伸伸手,替劉琦讓開了條路。
劉琦轉頭對張允,道:“兄長,我和蔡中郎有些事要談,兄長且在外面等候。”
“諾。”
張允轉身離去,也不站在屋舍之前站定,只是到遠處四處巡視,替劉琦望風去了。
他是怕自己離蔡邕的屋舍太近,若是讓人看到,恐生出什么誤會,也算是替劉琦遮掩。
看到張允的行為,劉琦心中對他非常滿意。
果然,這些暗箱操作的事,還得是領表哥出來才合拍。
進了屋舍,劉琦蔡邕尋軟塌對立而坐,蔡邕為劉琦在小幾上倒上清水,示意劉琦慢飲。
“老夫虛長你幾歲,便稱你一聲伯瑜,如何?”蔡邕捋著胡子詢問。
“實琦之幸。”
蔡邕這人,倒也是頗實誠,道:“你代景升,向老夫求書之事,王君已與老夫談過…說實話,老夫的藏書,乃是六代家私,真是舍不得。”
劉琦勸道:“此事,我也知曉是為難了蔡中郎,只是當今各州,豺狼當道,群雄猖武,北方士人慘遭流離之痛,短期內怕是不得安定,嚴君意起立學宮,編定章句,廣求儒士,乃安定社稷之舉…前日家嚴來信,說南郡現不但有宋仲子為五業從事,更有廣明先生被家嚴請來襄陽,同仲子先生一同準備共撰《五經章句》,用之以為荊楚鎮學之典藏,雖不比蔡中郎當年續寫《東觀漢記》那般曠世,可依劉琦看,卻也不失為一州文學之盛。”
劉琦口中的廣明先生,乃是目下被劉表招募到南郡的另一位經學大家綦毋闿。
蔡邕聽了這些,臉上竟露出了無比向往的神色。
“洪生巨儒,朝夕講誨…便說是人間仙境,也不過分呀,唉!如此盛事,可嘆老夫竟不能去。”
劉琦聞言心中冷冷一哼。
這些經學文人,一個個懷揣著講經學儒的夢想,眼睛總是盯著那些大儒、巨作、講經、授學…卻不知抽閑去瞧瞧,那些黎民百姓目下的慘狀?
劉琦一路北上,越是離司隸近,便越感到人民的生活之悲涼。
這期間,他看到了不知多少流民,又看到了不知多少尸橫遍野。
那一具具干癟的人尸被野狗肆意啃食,肉骨外露,鋪與塵土,又有多少浮腫的尸體漂浮在江上,阻塞喝道,招蚊納蠅,腐爛發臭,極容易引起瘟疫卻無人問津…
難道這些裸明晃晃的東西,關乎天下人生死存亡的東西…你們這些治學的人,看不見?
蔡邕面色恍惚的感慨了半晌,突然道:“罷了,今日你我一老一少,當面詳談,老夫也不欺你,你父子欲問老夫借兩萬藏私典籍,乃是為了弘儒,實乃天下最為緊要之事…老夫決定借與你父子。”
劉琦本以為蔡邕手中是萬卷藏私,哪曾想實際居然是兩萬卷。
這可真是意外的收獲了。
“那就多謝蔡中郎贈書之德了。”
“且不忙謝。”蔡邕伸手擋住了劉琦的話頭,道:“老夫也是有條件的。”
“什么條件?”
“這兩萬典籍,非是贈予你劉氏父子,乃是借的,老夫需派一心腹之人,替老夫看管這兩萬書典,這心腹之人將督促家奴,攜書入你荊楚,督促你襄陽的文抄公,將這兩萬藏私抄寫完畢后,還之與某。”
劉琦聞言苦笑道:“兩萬典藏,那得抄到什么時候?”
蔡邕的眼睛瞇了起來:“那依你小子的意思,便是要有借無還了?”
“不敢!說笑的,我豈敢藏匿中郎家私…中郎放心,此事我們父子自會安排。”
蔡邕捋著胡須道:“多抄幾年也不打緊,縱然是老夫死了,那些典藏亦有后人接手,不過老夫安排攜書入荊州之人,汝父子需要尊為上賓,好生相待,并以五業從事之職辟之。”
這老頭是不是有點裝大了?
你隨便派個阿貓阿狗,就要到我們南郡來當經學講師?
我還想當講師呢,可惜不夠格!
“蔡中郎,這五業從事乃是家嚴仿太學五經博士所設之州教,非大儒而不可居其位,眼下整個南郡,也只有宋子仲和廣明公二人可堪此職,您派來的人…是誰呀?”
蔡邕面色一整:“休言其他,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這個…”
“你若不應,那老夫便不跟你談了。”
看著蔡邕一臉倔樣,劉琦笑了。
我這是在這哄小孩么?
六十歲的老大兒!
罷了,為了老頭子的那兩萬卷書典,且先應了。
“行,此事劉琦定當向嚴君稟明。”
蔡邕卻不傻:“口說無憑,你自寫應諾之書與我,老夫派人送往劉景升處!”
這老頭…倒是還挺謹慎。
怕我忽悠他?
其實劉琦剛才還真是打算忽悠他來著。
不過也無所謂,劉琦的目地只是替劉表弄到蔡老頭的兩萬卷典藏,其余的事,一概和他無關。
寫書就寫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