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琦的出現令典韋頗感詫異。
他沒想到劉琦居然會親自來看他。
“還不曾進小食吧?”劉琦進了帥帳,一邊四下觀察,一邊問他。
典韋聞言,自嘲的一咧嘴。
他打傷了荊州系軍士,荊州軍的將士們恨他還恨不過來,還有誰會想著給他做小食吃?
不乘他有傷來襲殺他,已算是軍紀嚴明了。
劉琦帶著杜嫣,在一塊干凈的地方站立,遂轉頭對帳外喊道:“取一小幾來。”
話音落時,便有荊州系士卒送進帳篷一張小幾,而杜嫣則是將本該是劉琦今晚用的菰米與菜擺于其上。
典韋用雙臂支做俯臥撐姿勢想要起身,但他剛一動彈,那背上的笞傷因為牽動,便有些流血,把他疼的直呲牙,嘴中發出吸氣聲。
劉琦搖頭嘆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且趴著,我這里有上好的創藥,替你擦上。”
“啊!莫拍我!”典韋痛的喊了一聲,隨后又道:“抹藥便大可不必了…”
“無需多言,你既自詡豪杰之士,行事如何扭捏?”劉琦在他的床榻邊坐下,拿出在軍醫那里取來的創藥。
典韋雖是不太好意思,但聽了劉琦的話,也頗的覺得有些有理,也就不抗拒了。
劉琦掀開他背上的縑布,看了看他裸露背上的笞傷…
打的還真是血肉模糊。
張任這小子真是不負眾望,一點沒有留手。
其實劉琦也不想讓典韋遭這樣的罪,但今日白間因為他,致使魏延受傷,軍中的粟伯和十幾名士卒亦是被他打了,若不讓典韋受到懲罰,這對劉琦麾下的將士們不公。
只有讓典韋受了他應有的罪責和刑罰,然后將他收入麾下,才不會招惹三軍將士們私下的非議。
不能因為他勇力卓絕,想將他收為臂助,就搞特殊去當舔狗。
公子收人,從無舔字一說,大家彼此互相欣賞就足夠了。
身為一個主將,對手下的將士,若是把他們分成了三六九等,行差別對待,那是最要不得的。
一次兩次還好,但時間長了,過多的差別待遇,會有損團隊的向心力,也會使大部分的軍士暗地對劉琦產生不滿,影響他的威望。
身為一個領導級人物,最起碼要在表面上做到不偏不倚,才能最大程度的讓所有的人都相信你,支持你,并從內心深處的敬佩你。
所以,為了自己手下人內部的穩定性,比起招募典韋而言,劉琦讓張任揍他一頓反而是更顯重要。
就憑典韋今天這背上的五十道血肉模糊的笞傷,典韋入荊州軍,也不會有人能說出他劉琦什么了。
而且這五十下,也是抽給他典韋自己看的。
趙寵言而無信,不按軍規給他升遷,也不安承諾給他糧秣…
口說無憑,劉琦就是要讓典韋看看,趙寵那些違背軍中原則的事情,在他的軍中絕不會有,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典韋血肉模糊的后背和地上那幾袋子菰米,就是證明。
劉琦拿出瘡藥,將藥倒在鼻下聞了聞。
隨后,他緩緩將瘡藥倒在了典韋的背上。
“啊呀!”
典韋疼的呲牙咧嘴,發出慘叫聲,聲音之大,把一旁的杜嫣嚇了一跳。
劉琦見長,皺眉喝道:“忍著些,莫叫!偌大的一個漢子,如何這般怕疼?”
杜嫣見劉琦的手法不行,遂上前輕聲道:“還是讓妾身替他敷吧。”
劉琦笑道:“那可不成,這喂藥敷藥的事,你只許服侍于我一人,別人不可沾手。”
杜嫣聽了這話,心跳竟然是加快了幾分,臉又也有些發紅。
公子當著外人的面,這么說…豈不惹旁人誤會。
典韋也是八卦,扭頭看了看劉琦和杜嫣,心中暗道:這小子雖然是好心,但人家在這趴著養傷,你卻著自家夫人在這說情話…莫不是顯擺?
“靈伊,你去把那鹿肉熱切一下,稍后我與典君同食。”
“諾…”
少時,劉琦給典韋上完藥,道:“此藥止血止疼頗快,過了今夜,你背上的傷便可逐漸開始結痂,且好生調養幾日,便可康復。”
典韋再次支撐起了身體,背部雖依舊是火辣辣的燒,但不似剛才那般劇烈的疼痛了。
他神色復雜的看向劉琦,又轉頭看看小幾上的飯食,問道:“公子為何這般對某?”
劉琦拿起小幾上的兩個水囊,遞給了典韋一個,道:“軍中的酒不多了,我手中就這兩個半囊的,分你一袋。”
這年頭,糧食產量低,酒是稀罕物,即便是荊州軍中儲備的酒,也數量有限,要掰著手指頭算著喝,省著喝。
別的時代不知道,但回漢末研究釀制各種小白酒,那純粹就是找抽…黃巾起義不反你反誰?
典韋接過那個酒囊,打開篩子,仰頭‘咕咚咕咚’的灌了兩口,道聲:“痛快!”
他看向劉琦,道:“公子,某觀你雖是士人出身人,然行事卻也頗具豪橫之氣,你想讓某家如何?不妨直說,不必藏掖。”
劉琦也是‘咕咚咕咚’的灌了一口,道:“好,不愧是豪俠之士,就是爽利,實不相瞞,我觀典君乃是勇力之士,勇猛非常,乃羆虎之士,想招募君入我軍中,不知典君可愿?”
典韋雖憨直卻不傻,他自然是能看出了劉琦的招募之心,遂問道:“敢問公子,既有招募某從軍之心,那為何又要嚴懲,令人鞭笞于某?就不怕某對公子生出怨恨?”
劉琦瞇起了眼睛,肅然道:“招募歸招募,規矩歸規矩,我南郡軍中,有功者賞,有過者懲,豈可因我招募你之事而壞了軍規?我若因招募而恕你罪責,讓我日后如何統帥三軍,如何服眾?”
典韋這一年來在張邈軍中,功不得賞,渾渾度日,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發痛恨那些徇私舞弊,賞罰不明之人。
所謂的憤青式態度,其實每個人身上都有,在每個時代社會資源都會有所不公,就看不公的程度大小而已,而資源分配不公的大小程度落在每個心態不同的人身上,也會形成不同的情緒,這是不可避免的,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點。
能夠完全看開放下一切的人,幾乎不存在。
對于目下的典韋來說,他的經歷就導致他對這方面看的極重,甚至會因為個人情緒,而導致有些許偏頗。
就好比他如今見劉琦之所為,雖挨了鞭笞,但同時心中也對劉琦的行為產生了一種敬佩之感,事實上這種敬佩對正常人來說是沒有必要的。
但偏偏典韋這一年的經歷,讓他看重言而有信,賞罰分明。
少時,卻見典韋拱手道:“劉公子,說句實話,君治兵之方,我典韋確實佩服,某家也想投身到君之麾下,只是…只是某身為兗州人士,自還是想投身于本州郡軍之中…”
宗法社會是這個時代的社會性質,人都是以家族為單位在社會上生存,也因此人在守鄉土這方面的情節較重,特別是那些以兼并土地為主的大豪強。
當然也有特殊情況存在,例如東州士因為戰事而遷移,或是李典這樣的大豪強子弟在本族中因不能占有效資源,想找準機會別圖發展的。
“閣下族中,尚有何人?”劉琦詢問道。
典韋道:“某之家族昔年因戰亂而散,父母皆故,某守孝之后,便一人居父母鄉土,以助鄉間百姓和替人復仇為生計。”
劉琦心中暗道,如此甚好!
照這種情況看來,典韋并不是兗州本地的大豪強,只是一個孑然一身的豪俠,他是出于守護鄉土之情而留在陳留的。
對于典韋這樣的人來說,收服他的難度要遠遠小于那些在本州土地兼并土地的大豪,畢竟他沒有家族產業和土地財貨作為牽掛,他有的只是那一份念鄉的地方性意識。
這個地方性意識,相對比較容易打破。
用什么打破?
前程,希望,情誼,軍功…太多太多了。
關羽也是豪俠,因殺人犯法而逃離了河東,漂泊至涿郡后加入了劉備的義軍,后賺取了軍功,他殺人的事也被赦掉了,但關羽也沒有因為鄉情而放棄劉備,直到他死。
“典君,你可知曉我荊州南郡之軍,是何軍?”劉琦問道。
典韋下意識地回道:“不就是郡國之軍么?”
“非也,荊州軍其實屬于天子麾下之王師,按理當位于諸郡國軍之上,你可知曉?”
“王師?”典韋聞言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