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臺下面就是江源鎮的老街。
明秋的家就在老街的正中間,木制結構的老式兩層樓建筑。
這個時候的老街并不平靜,好多老式的桌子椅子擺在街面上,大家都在忙著搬家騰地兒。
萬春生討好的樣子實在是令人不舒服。
“明秋,隔壁王奶奶家跟你們家一樣的格局,這一次拆遷陪了22萬。老同學,我在鎮長面前嘴皮子都磨破了,說了好多好話,再加上你爸是咱們鎮上的英雄模范,鎮長答應給你家最高格的賠償25萬,不過,這是機密,在王奶奶面前你千萬別說漏嘴了。”
蔡雅插了嘴:“25萬?這么好的房子才25萬?25萬在省城只夠買間廁所。老萬,你不能答應。這25萬咱不要了,這么巴適的地方,咱們以后節假日還可以和朋友來這里度個假什么的,特么搞個民宿啥的它不香么?”
明秋站在那扇落滿灰塵的木門前,眼睛盯著街頭頭上那一間破舊低矮的小房子,朝萬春生道。
“拆遷合同帶來了嗎?”
萬春生一愣,旋即回過神來。
“帶了,帶了,你要看看嗎?”
萬明秋接過萬春生遞過來的合同,并沒有看,又朝萬春生道。
“帶筆了嗎?”
“筆?”
“簽合同不用筆嗎?”
“帶,帶了。”
萬春生的聲音中透著莫大的驚喜,他顯然沒有料到萬明秋這么好說話,按經驗來說,至少要討價還價數個回合還不一定會成功的。
本來鎮長交了底,這最后一家多給點錢也沒有關系,能夠保證拆遷盡快進行就行,他這報價還少了好幾萬的。
這老同學的交情就是不一樣,這一回替鎮上省了好幾萬塊錢,在鎮長面前邀個功那是一定的。
蔡雅急了:“老萬,這么好的房子才25萬。你他媽是不是腦殼進水了?”
萬明秋說一不二:“閉嘴,房子是你的還是我的?少他媽的給我廢話。”
蔡雅驚大了嘴,這還是她以前所認識的溫文爾雅的萬律師萬明秋嗎?怎么一回到他老家,整個人的性情變得如此乖張?
“你…”
在車上就一肚子氣,此時不爆發好像不是她的性格。
萬明秋接了話:“你什么你,讓你別跟來偏偏要跟來,要想尋不自在,立馬滾。”
“滾就滾,不就是一個鄉巴佬嘛,整得以為自己是一個香餑飾餑似的,本姑娘還就不伺候了。”
蔡雅頭也不回地走了。
萬春生朝著蔡雅的背影喊了兩嗓子。
“美女,美女,莫走噻,我在八寶樓訂了餐…”
蔡雅氣性大,風一樣的女子,瞬間就消失在街角。
春生悵笑了兩聲。
“兄弟,女人是要哄著來的,你快點去追噻。”
萬明秋不耐煩。
“合同簽不簽啦?”
“簽,當然簽。等簽完合同哥兒們中午在新街上的八寶樓請你和你女朋友吃大餐。”
萬明秋不置可否,接了萬春生遞過來的筆在合同的最后一頁簽了名,萬春生準備的充分,拿出印油盒子打開來。
“嘿嘿,在名字上面按個手印。留個銀行卡號,節后上班款就立馬打進去。”
萬明秋將簽好的合同遞給萬春生,再次看著對面那一間破舊不堪的小房子,木門歪歪斜斜地半掩著,門前的青石板路上長滿了青苔。
“孫瘸子回來啦?”
“沒有,這么多年都不見人影。起先還以為他回省城投奔親戚了。這回鎮長托了關系在省城一問,才曉得,他們孫家只剩下他一根獨苗苗了,孫家在省城的老宅子空了好多年,孫瘸子也不曉得去哪里瀟灑去了。我在想這瘸子要么是在外頭發財了,要么就是死在外頭了。”
“那他家拆遷怎么辦?”
“沒人就好辦多了,隨便跟上頭報個數,反正那個跟豬圈一樣的破房子也賠不了多少錢,孫瘸子要是活著,回來再給他就是,不回來也給鎮上省錢了,不過,我看他十有八九怕是不會回來了。”
孫瘸子,在萬明秋的記憶里停留在上小學三年級之前。
在記憶當中,孫瘸子時常拿了一把竹制的躺椅坐在門前曬太陽。
夏天的晚上,就愛坐在門前喝酒乘涼,喝高興了就喊街對面的明秋和明明過去,他的衣兜里總跟變戲法似的能變出糖來。
明秋不太喜歡孫瘸子,一方面是因為隔壁王奶奶總罵這孫瘸子不是啥好鳥。另一方面是明秋經常看到一些打扮得妖里妖氣的女人出入孫瘸子家。
夏天的晚上,媽媽李小華坐在門前乘涼的時候,只要看到某個女人進入了孫瘸子家門的時候,她總黑臉著罵一句。
“妖精…”
在明秋的認知里,《西游記》里的妖精都是吃人肉的人物,一定不是什么好東西,所以這孫瘸子總和妖精來往也不是啥好人。
但明明不,她還小,誰給她糖吃誰就是她的親人。
只要孫瘸子咧開了嘴在街對面喊一嗓子,明明就屁顛屁顛地跑過去了。
孫瘸子見到可愛的明明,一張嘴笑嘻了,將明明抱在懷里,拿胡子拉茬的下巴在明明的額頭上蹭著。
他也曾拿那下巴在明秋額頭上蹭過,但明秋不干,那胡子太扎人了。
明明不見了之后,媽媽李小華離開了這個家,家里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過得挺慘淡的,爺倆的生活似乎沒了陽光,生活所有的目標只剩喘氣活著了。
父親培養了一個新的愛好,這個愛好就是和孫瘸子喝酒。
以前滴酒不沾的父親,從一開始一杯倒到后來千杯不醉。
一開始,父親萬興民總是和孫瘸子喝酒。
有一天晚上,萬興民和孫瘸子喝酒的時候,在樓上寫完作業的萬明秋趴在窗戶上看著樓下喝酒的兩個人。
兩個人喝得不少,孫瘸子說話舌頭明顯大了,聲音也不小。
他說:“興民啊,過幾天我要去省城了,我們家老爺子前段時間去閻王爺那兒報道了,給我留了一些遺產,聽說還不少,老資窮困了半輩子,這一下發財了,以后沒人陪你喝酒了。”
幾天之后,在樓下喝酒的真的只剩下父親萬興民一個人了,與以往不同的是,少了孫瘸子的聲音,父親喝酒就顯得寂靜無聲。
偶爾聽得喉管里咕咚一聲,然后就是父親一聲無言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