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化工廠職工住宅區可是鬧了好大的熱鬧。
江家在江愛國和劉鳳芝兩口子葬身火海后,就一直站在了輿論風口的位置,本來熱度逐漸消退,大家雖然知道江愛國的弟弟一家住了進來,也并沒有說什么,畢竟人家是血親,還能不管幾個孩子?
可就在今天晚上,所有人都端著碗吃飯閑磕牙的時候,突然來了警察把江愛國的二弟和弟媳婦給抓了。
據說是…包辦婚姻?
涉嫌買賣孩子?
我的天吶,這罪名夠得上槍斃了吧!
可不是天大的熱鬧,江家的新聞頓時傳遍了住宿區,還插了翅膀飛向了化工廠的各處。
工廠領導不想知道也要知道,因為警察也找上了化工廠來調查這件事。
江暖和弟弟妹妹正坐在公案局的一間辦公室內,這年頭的人們大多樸實,一聽居然有這種事,還是化工廠保護集體財產犧牲的英雄留下的子女,一個個都義憤填膺。
這個一把花生,那個幾顆糖果,還有個女警察給他們打了飯。
滿滿一大缸的米飯和菜,她伸手要接過江云,“你們吃,我來喂這小家伙,我女兒和她差不多大。”
“謝謝阿姨。”江陽把妹妹遞了過去。
“別客氣,快吃,不夠的話還有,你們真是吃苦了,放心,這事兒查清楚他們那些打壞心思的人誰也跑不了!”
江陽乖得像小可愛,又道了謝,才和江雨一起吃。
江暖看的有些牙疼,剛剛她要抱江云,無一例外都被江陽躲過去了,她還心存疑慮,生怕自己誤會了。
現在看來,根本不是誤會,江陽心里對她的成見深著呢。
而且這小崽子絕對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無害,如果江雨是個直來直去惹惱了打一架的憨憨,那么江陽就是面上不動聲色,但是會暗暗記在心里,背地里使絆子的狠角色。
誰要惹了他,早晚會被他報復回來。
之前在大石村落難,只是因為對方完全不和他耍心眼,直接武力壓制,讓他完全沒有反制的余地。
不得不說,江老太的眼也是真的毒,第一個就看出了江陽的性子,不是隨便能哄得住的,直接來了招狠得,把江陽送走,剩下的孩子群龍無首,等于沒了大腦,自然也就只能任人宰割。
“你也吃呀,江暖同志。”
女警察有些心疼的看著江暖,事情都聽說了,就算是男人都聽得義憤填膺,在審訊室里對江家其他幾人也就不算客氣。
女人對于女孩子遭受到來自親人的威逼傷害,共情上要更強烈一些。
江暖擠出一個微笑,“我不餓,讓弟弟妹妹先吃吧,我去打點水。”
她身形瘦弱,又經過了村子里的一番文爭武斗,這會兒看起來形象實在是有些糟糕,頭發凌亂,手上也破了皮,衣服也臟了。
凄凄慘慘的落難少女,還帶著腳傷。
她起身抬腳要走,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瞬間不省人事!
暈倒前一秒她倒是松了口氣,這種復雜糾葛的局面,她暈倒過去的話反而好一些,畢竟按照弟弟妹妹真正對她的態度,難免不被人看出來,當務之急是要把這一茬給糊弄過去。
原主昨天晚上就沒怎么睡,翻來覆去在暢想自己未來的美好婚姻生活,激動的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今天她接手了之后,就馬不停蹄一秒也沒休息過,又是費腦子又是耗體力。
現在也可以說是半暈半困,順勢而為了。
莊慶陽雖然是部隊駐軍,他本身也很有能力,由他來反應這件案子的經過十分的有力,但正兒八經的審訊他不能參與,還是要由公案局的人來。
聽說姐弟幾個在這邊,他想著來看一下,然后回去做個匯報。
沒想到剛進門就看到那個在弟弟妹妹面前努力堅強的姐姐,就這么搖搖晃晃要倒下。
他一個箭步沖上去把人接住,“快,送醫院!”
旁邊的女警察交代了一下同事照看兄妹三人,也跟了上去。
“哎,真是可憐,這一家子的心也不知道怎么長的,居然能這么狠。江暖同志肯定受了很多委屈,她還是個半大孩子呢,為了弟弟妹妹肯定操碎了心。”
女警察的話,聽在莊慶陽的耳朵里,讓他深有同感。
江雨狼吞虎咽的吃過飯,看了一眼仔細喂妹妹的江陽。
“哥,你說她不會有事吧?”
“誰知道呢。”江陽喂完最后一口,又擦了擦妹妹的嘴巴,才露出了個笑臉,“云云真厲害,都能吃一碗飯了。”
江云高興的拍手,裂開嘴笑。
“一會兒咱們去看看,不管她打什么主意,我們只管按照之前說的來就行了。”
江陽的話就像是定心丸,讓江雨也不再驚慌,反正現在已經進了公案局,壞人都被抓起來了,他們再也不用怕了。
江陽倒是想得多,他直到現在也沒搞懂大姐為什么要做這些?
平時看他們不順眼的不是她嗎,什么事情都不做,只知道抱怨爸媽偏心眼,每次都站在外人的立場上詆毀自家人。
爸媽死了以后,她更是只想要找個好婆家,好供著她繼續花銷。
聽到二叔二嬸的提議,她眼睛都沒眨一下就答應送走他們,奶奶要過繼他出去,她看都不去看一眼。
江陽挨得每一次打,身上的每一道傷痕,都會讓他更恨這些人一點。
包括他的大姐,江暖。
那么現在是為什么,因為江暖這個傻貨發現了這些人不安好心?
得了便宜之后并沒有給她想要的好日子,反而還要把她賣給傻子,所以來了個釜底抽薪?
大概如此吧。
醫院內,醫生快速的下了診斷。
“營養不良,是輸點葡萄糖還是回家養養?”
鎮醫院也沒什么高超的醫術水平,一般這樣頭暈昏倒的,大多都是營養不良。
之所以要問,就是因為很多人被送到醫院后,根本不治,怕花錢。
“輸葡萄糖。”
莊慶陽開口,把江暖抱到一旁的病床上,眼睛落在她蒼白的小臉上。
他的手掌托著她的頭調整了一下,這才發覺,原來她的臉只有他巴掌這么大。
“我先在這看著,你回去吧,順便跟幾個孩子說一聲,他們姐姐突然暈倒,估計孩子們要擔心了。”
他回頭交代跟來的女警察。
“嗯。”
女警察聽說過莊慶陽的大名,協助過局里破過好幾起案子,聽說還是專門進修過的。
要才能有才能,背景好像也不一般,早晚要飛走,在大興鎮只是一個過渡。
江暖正在腦子里分析,她目前能抓住的東西,同時她面臨的困境。
父母死去留下的遺產,房子一套,工位兩個,一千塊撫恤金。
在這個時代,真的不算少了。
她還有廠里面的面子,日常遇到問題往上找領導,總會幫著解決的。
剛開始廠里也找過她,商量著以后他們兄弟姐妹四個要怎么辦,江陽江雨還太小,但凡大一點就能接班,但是工位不可能保留這么久,廠里面給出的意見是,她可以把工位賣掉,然后拿著錢完全可以供到弟弟妹妹幾個長大成人。
至于她,倒是沒有提,估計是想著她大了,說不準就要結婚了。
沒想到原主就是個糊涂的,既不提出要接班,也不商量賣工位,反倒是在撫恤金上不停的攪和。
對撫恤金的金額不滿意,直到老家來人,接手了江家的一切,對外說她要結婚嫁人,工位要給自己叔叔嬸嬸,弟弟妹妹由叔叔嬸嬸養著。
這也不奇怪,廠里也就沒人來摻和了。
人家自己都愿意,誰要去做惡人提醒她呢,更何況原主就是個看著精明實則糊涂的,你就是提點她說不準她也領悟不到,反而覺得你阻了她的好事。
接下來是她面臨的困境。
她現在只有十七歲,認真算起來其實是十六,接班雖然有點勉強,但她是特殊情況,爭取一下應該能接下來。
江暖決定接下劉鳳芝的工位,另一個只能賣掉了,但是賣給誰,怎么賣,也是有講究的。
這年頭的工位那是擠破頭也搶不到的,一家要是兄弟姐妹多,打起來的都很常見。
她要賣,也要給自己找個保障,送人一份大大的人情。
之前來找原主的那個干事,就是家里有人親戚想要買,所以她絕口不提讓江暖接班的事。
撫恤金一千塊不少了,由于原主的不樂意,至今還沒發。這會兒江暖倒是要感謝她的糊涂,發了估計這會兒錢已經落入江老太的口袋了。
最后就是弟弟妹妹們了。
對她防備心依然很強的江陽,是最難攻克的。
她睜開眼,看到在一旁坐著的莊慶陽。
四四方方的椅子上,他板板正正的坐著,兩肩是一條直線,腿也擺的正正的。
一看就是把原則寫到了骨子里的那種人,要不要招他呢?
江暖還沒轉彎的時候就看見他了,一抹綠真的顯眼,他雖然長得不算特別帥,但是濃眉大眼肩寬腿長,十分有魅力。
她正在盤算怎么樣從大石村全身而退,護身符就送上門來。
還能怎么辦,閉著眼睛沖唄,接下來的一切就順理成章了,可到了這會兒,江暖才真正的思索起來一個問題。
她可以做出偉大犧牲奉獻的樣子,但她不能裝一輩子。
她的本性不是這樣的,如果招惹了眼前這個姓莊的,按照這個時代的傳統,兩個人在一塊好了沒有天大的理由就不會分,和以為品性良好正直善良大有前途的軍人離婚更是難如登天。
社會性死亡也不過如此,戶籍出入管控也十分嚴格,她根本做不到舒舒服服的過自己的小日子。
那么問題來了,為了解決眼下的困境,犧牲未來可能怎么都磨合不好的婚姻值不值得?
江老太那邊可以推諉,說自己上當受騙了。
江愛黨那邊也可以說是聽了老娘的命令,或者說是她愿意的,還有嫁的是書記的傻兒子他們也不知道等等。
書記那一家大概率會直接裝傻,正兒八經的給了彩禮,買了東西,扯了證,人家一開始就說明了的,當然是和江家的長輩說明了,根本不知道女孩子不愿意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等等,江暖覺得自己突然卡殼了。
臥槽。
領了證!
原主和書記的傻兒子領了證!!!
當然是由另一個斯文俊秀的兒子陪著的…
或許是她的情緒波動比較明顯,莊慶陽注意到了她,“醒了?”
他抬眼看了一下輸液器,“剛好也輸完了,我去叫護士。”
江暖咬著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她是不是挖坑把自己給埋了?
初遇到莊慶陽的時候,她是怎么說的,嬸嬸騙我說相了親就把弟弟妹妹送回來…那么現在她如何解釋自己本人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去領了證?
完全圓不回來啊艸。
“小粉紅,小粉紅我死了。”她癱倒在床上,面如死灰,“莊慶陽會不會已經發現了我的不對,審訊進行到哪一步了,都到這一步了,我不想要灰頭土臉的滾回家。”
“你說句話啊,我要死了啊!”
小粉紅不知道為什么,安靜如雞。
看著去而復返的莊慶陽,身后跟著的護士來拔針,手背一疼,江暖的眼淚蹭的掉下來。
“莊營長,謝謝你了。”
不管了,媽的,圓不了先不圓,先迅速增加在他心里的分量,對于自己人他總會手下留情的吧。
“你是我們兄弟姐妹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你,我今天沒辦法從村里把弟弟妹妹帶回來。”
她仍然流著淚,之前的堅強都不見了,仔細的盯著他的眼睛。
“那些沒有良心的人是不會放我們走的,他們只想著把我們幾個弄的遠遠的,或者干脆弄死了,好接手我爸媽的房子和工位,說不定我也會死在那。我本來就沒打算活著回來,當時心里就想著,救不出他們,我也和弟弟妹妹一塊死了,我不怕的,因為我爸媽在那頭等著呢。”
莊慶陽心里一動。
“可是你出現了,我覺得…或許我不用死了。我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