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大夫三更半夜被人叫起來,還當是李靈幽哪里不舒服,他抱著藥箱匆匆忙忙趕到隱香苑,方被告知是無望在龍舟賽上傷到了筋骨。
梅大夫是一頭霧水,鬧不明白無望為什么不早點回求賢閣找他,非在隱香苑呆到半夜再勞師動眾。
他沒敢深想,進了門也不亂看,低著頭跟在小宮女身后,穿過外廳,入了內廳。
“殿下,梅大夫來了。”
“快來給無望瞧瞧。”
梅大夫聽到李靈幽發話,才敢把頭抬起來。
只見兩扇南窗下擺著一張黃梨木美人榻,榻上并排坐著一男一女,女子芳澤無加,鉛華弗御,穿著一襲素紗長裙,正是李靈幽,男子高大威猛,眉目疏朗,穿著一身烏色長袍,則是殷郁。
梅大夫乍一看到公主和馬夫平起平坐,還當是自己老眼昏花,走近了才驚覺自己沒有看錯,提著藥箱的手就是一哆嗦,意識到自己似乎又知道了什么不該知道的事情。
盡管外面傳得風言風語,都說永思公主和一個馬夫不清不楚,可身在公主府里的門客們卻不敢亂嚼舌根,畢竟誰也沒有親眼見過。
好在梅大夫人老成精,懂得裝傻充愣,沒在臉上露出一點驚訝的樣子,神色如常地走到殷郁面前,放下藥箱,檢查起他的兩條手臂。
李靈幽就在旁邊盯著,梅大夫感到一陣壓力,明明一眼就能看出來毛病,偏得裝著再認真不過的樣子,問了殷郁一堆廢話。
“手還抬得起來嗎?”
“能抬起來,只是動一動就疼得像是刀子在割肉。”
“是這里疼嗎?”
“嘶,對。”
“這里呢?”
“也疼。”
好不容易問完了,梅大夫才對李靈幽道:“他這是勞損過度,萬幸沒有傷到骨頭,我給拿些藥油揉一揉,多靜養幾天就無大礙了。”
李靈幽不是很滿意:“只用擦藥,不需要施針嗎?”
梅大夫很識趣道:“若是扎上幾針,會好得快一些。”
李靈幽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那就扎吧,先扎針,再擦藥。”
殷郁欲言又止,他很不想扎針,但聽說能好的快一點,別說是扎幾針了,把他扎成個篩子都行。
倒是梅大夫有些遲疑:“要在這里扎針擦藥的話,恐怕會耽誤殿下休息。”
殷郁生怕李靈幽反悔叫他走,連忙道:“那就等明天…”
“沒事。”李靈幽打斷了殷郁的話,輕瞪他一眼。
殷郁卻被她瞪得通體舒暢,對她討好地笑笑。
梅大夫將兩人的眉眼官司看得一清二楚,暗罵自己老糊涂,當即不再多嘴討嫌,打開藥箱尋找針具,扭頭去請蓮蓬幫他打一盆熱水來凈手。
金粟不等蓮蓬吩咐,就端了那只她們在上房洗手用的盆子出去,隱香苑里有單獨的水房,專門派人值守燒灶,一天到晚都有熱水可用。
梅大夫等熱水的工夫,又替殷郁號了號脈,問出來他今日一整天只吃了一頓飯的事,害殷郁又挨了李靈幽一記眼刀。
“綠萼,去膳房看看,還有什么好吃的,都端過來,對了,粽子也拿幾個。”李靈幽還記得殷郁喜歡吃馮御廚包的粽子,一回能吃上十八個。
殷郁的確是餓壞了,先前他滿腦子惦記的都是些見不得人的事,根本沒空理會自己可憐的肚子,這會兒明知道沒了指望一親芳澤,便覺得饑腸轆轆,格外難忍。
李靈幽見他不住地舔著嘴唇,就叫蓮蓬去外頭倒茶拿點心。
外廳的櫥柜里時常會備著幾樣點心,供李靈幽喝茶的時候吃,蓮蓬她們在外間守夜的時候嘴饞,也會拿來墊肚子。
綠萼很快端了茶點進來,李靈幽不假他人之手,親自捧著茶杯,喂到殷郁嘴邊。
殷郁沒成想還有這等好事,感覺就像是做夢一樣,近乎陶醉地就著她的手,喝了一杯剩茶吃了兩塊剩點心。
梅大夫看到這一幕,神情都有些麻木了,
“好了,少吃一點,先叫梅大夫施針,等下飯菜就來了。”李靈幽拿帕子給殷郁擦了擦嘴角的碎屑。
殷郁乖乖點頭,心里想著她等下還會喂他吃飯,既怕她累到,又忍不住期待。
既要施針,就不能穿著衣裳,梅大夫幫殷郁脫去上衣,李靈幽一個眼色遞出去,蓮蓬便帶著金粟退出門外。
梅大夫看到殷郁身上遍布的疤痕,著實吃了一驚。
殷郁解釋道:“小時候淘氣,從山上滾下來過。”
這話騙騙別人還行,梅大夫要是信了才有鬼,在他看來,這一身傷疤,分明是刀槍劍戟留下的,更有三處要命的箭傷,真不知道這人是怎么活下來的。
梅大夫對殷郁的身份來歷起了疑,但見李靈幽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只能按下了滿腹疑云,洗干凈了手給殷郁扎針。
梅大夫的手又快又穩,不消一盞茶的工夫,就在殷郁的雙肩手臂和手背上扎滿了纖毫如發的銀針。
此刻殷郁的模樣很是滑稽,活似一只長成了人形的刺球,還是前心后背都禿嚕的那種,李靈幽很想笑又怕傷他自尊,低下頭拿拳頭抵著嘴。
“公主想笑就笑吧。”殷郁不忍心她憋著。
“哈哈哈…”李靈幽笑彎了腰。
殷郁無奈地看著她,他不想扎針就是怕丑,怕她嫌棄,這下可好,她該有好一陣子忘不掉他這副德行了。
小半個時辰后,梅大夫取下銀針,倒了藥油在手心搓熱,給殷郁推拿雙臂。
殷郁疼得滿頭大汗,硬撐著沒有哼上一聲,不想讓李靈幽發現他有多怕疼,不想讓她覺得他沒用。
李靈幽在邊上給他擦汗,這回笑不出來了,只覺得后悔。
“早知道你要受這份活罪,我就不該讓你去賽什么龍舟。”
殷郁聽到她這么說,心里像是灌了蜜糖,甜得發慌,想要安慰她,又怕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叫疼。
他希望他的公主永遠都不要記起來那個怯弱無能的殷郁,希望他在她眼中,是能滅掉羌國,砍掉老可汗腦袋的御王,是能為她馴服烈馬,勇奪錦標的無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