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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大鬧壽宴(六)

  榮清輝到底沒有為梅氏求情,剛才賀瓊母女受屈,他沒有開口,此時若開口,李靈幽正在氣頭上,勢必會遷怒他。

  小梅氏見他不理會她的央求,未免有些心寒,再去看李靈幽那張看似美麗無害的面容,頓時收起了先前的輕視之心,再不敢將她當成是虛有其表的繡花枕頭。

  旁人或許以為梅氏只是不小心觸怒了永思公主,她卻看得一清二楚,李靈幽分明是故意同那馬夫舉止親密,誘人遐想,引得梅氏口出狂言,她好殺雞儆猴,立威于眾。僅憑一個動作,輕而易舉懾服眾人,手段之高令人嘆服。

  華陽一連抽打了梅氏十幾個耳光,總算出了氣才停手,微喘著沖李靈幽撒嬌:“姑姑,她還是不肯認錯,人家的手都疼了。”

  梅氏被打的頭暈眼花,腮幫子都腫了起來,嘴角還溢出了一絲血,縱然有心認錯,也張不開嘴,只一個勁兒地低聲抽噎著,好不可憐。

  “那就歇會兒再打,先回去坐著吧。”李靈幽朝華陽擺了擺手,竟沒有善罷甘休的意思。

  華陽郁悶地坐回去,揉著發燙的手心,開始后悔剛才不該隨意開口說那馬夫,給了梅氏接茬的機會。

  永寧也在心里暗罵梅氏沒事找事,只想趕緊結束這場鬧劇,于是沖李靈幽笑道:“姐姐打算什么時候跳舞給我看?”

  “急什么,待我喝完這杯酒。”李靈幽說著,端起滿滿一杯酒,穩穩地送到唇邊,小口輕抿著。

  殷郁背在身后的兩手攥成拳頭,一根一根地掰著指節,發出爆炒豆子般咔咔的響聲,只等李靈幽喝完這杯酒,就強行帶她離開這里。

  然而李靈幽慢條斯理地將杯中酒喝去了三分之一,忽地停下來,環顧座下賓客,似乎是在尋找什么人。

  眾人一個個低眉順眼,生恐被她點名,叫出來跟梅氏一起挨嘴巴子。

  永寧狐疑問道:“姐姐找什么呢?”

  李靈幽隨口答道:“我在找你的駙馬啊。”

  永寧臉色頓時僵硬起來。

  座下賓客再次安靜,就連梅氏都自覺地收起了哭聲,聳著肩干巴巴地抹眼淚。

  殷郁挑了挑眉毛,覺得眾人的反應十分有趣,他倒是知道怎么回事,可他不方便開口為李靈幽解惑。

  “這可是你的三十整壽,他該不會沒有出席吧?”李靈幽回頭看向永寧,臉上滿是好奇,“話說回來,我還不知道你當年嫁了誰,是承國公家的趙世子,還是慶國公家的馮世子?”

  “…”永寧沉默以對,她實在看不透李靈幽是明知故問,還是真的一無所知。

  李靈幽輕輕蹙眉,轉向一旁問道:“尋真,你永寧姑姑的駙馬是哪一位?”

  華陽欲哭無淚,她都快把頭低到桌子底下去了,怎么永思姑姑還要找她的晦氣?她能不能不要回答這個問題?

  興許是老天爺聽到她的呼救,有人替她開口解了圍。

  “永寧大長公主的駙馬三年前病逝了。”

  李靈幽看向榮清輝,進門到現在總算給了他一記正眼,榮清輝被她那雙秋水盈盈的眸子瞧的心中一蕩,立即諒解了她先前的刻薄。

  殷郁冷眼瞧著榮清輝,暗罵他恬不知恥,帶著個小妾出門,還敢來招惹公主。

  “我竟不知此事,”李靈幽懊惱地掩了下嘴,隨后又追問道:“那永寧的駙馬到底是趙世子,還是馮世子?”

  榮清輝輕咳了一聲,眼見永寧臉色越來越差,卻不得不回答李靈幽的問題:“趙駙馬是十年前病逝的,馮駙馬是七年前病逝的,至于三年前病逝的…是孫駙馬。”

  “啊?”李靈幽驚奇地看著永寧,雖一句話沒說出口,但誰都清楚她心里想什么。

  十年之間嫁了三位駙馬,三位駙馬都病死了,這不是明擺著“克夫”嗎?豈止如此,永寧大長公主還沒有一兒半女,要說這不關她的事,有誰會信?

  沒人敢說,可不代表沒人敢想,永寧大長公主的名聲,在京都就好像是蒙著一塊遮羞布,人人都清楚那塊布底下藏得什么,只是沒人敢去戳破而已。

  眼瞅著李靈幽就要扯掉這塊遮羞布,眾人竟隱隱有些期待起接下來的好戲了。

  永寧心慌氣短,不等李靈幽開口,先聲奪人:“來人,去后院瞧瞧展姑娘的傷勢,務必叫太醫好好診治!用最好的傷藥!”

  這是明晃晃的威脅。

  李靈幽微微一笑,渾不在意道:“不過是死了丈夫,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是寡婦,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夫妻緣淺而已,怨不得誰,永寧啊,你說是也不是?”

  永寧松了一口氣,連連點頭道:“姐姐說的是。”

  眾人一陣失望,唯有小梅氏眼皮突突直跳,暗嘆永思公主高招。

  這一問一答之間,便將她這個亡國的寡婦和永寧大長公主這個死了三任駙馬的寡婦,擺到了一個層面上,從今往后,誰人再敢詬病她這一點,就是連永寧大長公主一起得罪了。

  永寧端起酒杯,去敬李靈幽:“姐姐喝酒。”

  李靈幽很是爽快地與她碰了一下杯盞,喝了兩口,又將酒杯放下,殷郁和永寧同時看去,就見金杯里滿打滿算只剩一口酒。

  永寧露出迫不及待的神情,殷郁渾身肌肉緊繃起來。

  “說到夫妻緣分,差點忘了正事,”李靈幽又轉弄起食指上的碧璽戒子,看著大廳中央那一灘染血的碎玉,語氣慢悠悠道:“我今日前來,一是為你祝壽,二是為了瞧一瞧我未來的女婿。”

  永寧一臉茫然,在座賓客同她一樣,都以為自己聽岔了,永思公主不是無兒無女嗎,她打哪兒來的女婿?

  殷郁若有所思地望向華陽旁邊的座位,那里除了掩面落淚的梅氏,還有裝聾作啞的華陰侯府兩兄弟。

  “我與展夫人情同姐妹,她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她的女婿也就是我的女婿,聽說我家孩子同華陰侯府定了親,不知是哪位公子?站起來給本宮瞧瞧。”

  眾人恍然大悟,接著都用幸災樂禍的目光看向那位侯府小公子,他們可沒忘了永思公主到場之前,他是怎樣羞辱展侍郎家千金的。

  鄒恩益頭皮發麻,恨不能找條地縫鉆進去,也好過面對接下來的難堪,偏偏他那世子大哥拿手肘撞了撞他,提醒道:“四弟,公主叫你呢。”

  鄒恩益四肢僵硬地站起來,低著頭,不敢看李靈幽的表情,可她的目光有如實質,像是一把閃爍著鋒芒的利刃從他的頭頂刮到了腳尖,將他整個人都剖開來看了一遍,讓他忍不住戰栗。

  “哼,獐頭鼠目,畏首畏尾,沒有丁點男子氣概,這等貨色,怎么配得上本宮的菁兒。”

  鄒恩益面如滴血,紅似火燒,有心為自己辯駁一二,可梅氏的哭聲就在耳邊,他哪敢頂撞一個字,只能將頭埋得更深,不想被人瞧見他狼狽的模樣,也不想看見旁人恥笑的眼光。

  “華陰候世子何在?”李靈幽屈指敲了兩下桌子,咚咚的聲響如同悶雷砸在人心口,叫人生畏。

  鄒恩廣慌慌忙忙站起來:“殿下,臣在。”

  “回去告訴你們侯爺和侯夫人,這門婚事本宮不同意,讓他們好好管教兒子,少去禍害別人家的好姑娘。”

  “臣領命。”鄒恩廣訥訥應聲,他本身就嘴笨,看上李靈幽一眼,連魂兒都飛了,哪還說得出什么場面話來挽回侯府顏面。

  鄒恩益心如死灰,永思公主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遠比展又菁那番唾罵更為狠絕,這是徹底將他與展又菁的婚事定論為他不堪為配,日后他再想娶什么名門淑女,怕是無望了。

  不,也不是全無希望,鄒恩益抬眼看向對面,指望能從那個讓他不惜悔婚的姑娘身上得到安慰,可讓他絕望的是,對方一觸及他的眼神,便像是受驚地兔子,飛快地閃躲開了。

  榮媛兒閉上眼睛靠在小梅氏身上,不愿旁人發現她與鄒恩益有所交集,這么一個丟人現眼的東西,怎么配得上她呢。

  鄒恩益面露慘笑,開始后悔。

  “行了,你們一家退下吧。”

  李靈幽發話,鄒恩廣忙不迭地拉扯著無顏見人的梅氏匆匆告退,鄒恩益跟在后面,侯府三人中場離席。

  永寧再次端起酒杯,去敬李靈幽:“姐姐喝酒。”

  李靈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雙目閃爍著冷冷的幽光:“你就這么想看我跳飛仙舞嗎?”

  永寧笑吟吟地點著頭,絲毫沒有察覺她眼底的危險,或許她察覺了,只是不在意罷了。

  李靈幽于是不再多言,揚手將最后一點酒送入口中,輕抿紅唇,倒轉金杯,扣在桌案上,起身走下寶榻,十二幅裙擺隨著她的步伐如花瓣舒展。

  殷郁沉著臉,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

  眾人屏氣凝神。

  榮清輝沉吸了一口氣,正要開口,小梅氏突然拉住了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湊近他小聲問道:“夫君,你看過永思公主跳舞嗎?”

  榮清輝神情恍惚,這一打岔的工夫,李靈幽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宴廳門外,只留下一句話回蕩在眾人耳中。

  “待本宮更換舞衣。”

  她這一走,宴廳瞬間響起一陣竊竊私語,眾人交頭接耳,激動興奮溢于言表。

  榮清輝有些懊惱,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向往,他是看過李靈幽跳舞的,他知道那畫面有多美,只要看過一次的人,就終生不會忘懷,可他沒見過她在敵軍陣前跳的那支飛仙舞,能退敵十萬大軍,該是何等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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