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跟隨永寧大長公主來到馬場西南隅,看到了被圈在圍欄里的汗血寶馬。
艷陽之下,它通體呈現出耀眼的淡金色,頭細頸高,四肢修長,鬃毛順滑,體態優美的像是一幅名畫,叫眾人贊嘆不已。
李靈幽從看到它第一眼起,就無法挪開目光,因為這匹馬太像她的星落了。
星落是她所擁有的第一匹馬,那一年她剛九歲,它才出生九個月,就被父皇賜給了她做生辰禮物,惹得皇兄都嫉妒她。
她親手將星落從一匹小馬駒養成了迅疾如風的駿馬,它則陪伴她從一個孩童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星落十分通人性,除了她誰都不親近,它把她當成是朋友、同伴、甚至于母親,而她卻在選擇和親之后,將它留在了大涼,因為她害怕到了羌國之后,會保不住它。
李靈幽回京之后,特地讓人去打聽過星落的下落,卻得知它在她走后第二年就病死了。
她很后悔當初沒有帶走它,如果星落可以選擇,它一定更愿意死在她身邊吧。
永寧留意到李靈幽失神的樣子,故意問道:“姐姐還記得星落嗎,這匹馬就是星落的后代。”
李靈幽先是驚訝,隨后臉色沉下來,聯想到了星落的死因。
馬的壽命通常是三十年,她離開那年,星落八歲,正是最健壯的時候,她特地托付榮太后好好照顧它,負責養馬的人再怎么大意,也不至于生了一場病就讓它死了,除非是有人硬拉它去繁育,不停地壓榨它的精力,致使它身體虛弱,染上了瘟病。
“星落是我的馬,沒有我的準許,誰讓你私自繁育它的后代?”李靈幽質問。
眾人聞言,見李靈幽面含薄怒,生怕遭了波及,都自覺地退后了幾步。
永寧卻不肯放過這個讓李靈幽難受的機會,洋洋得意道:“姐姐有所不知,你走后不久,太皇太后就把星落賜給我了。”
李靈幽沒有猜錯,星落之所以病死,就是因為頻繁配種,因為它不肯讓李靈幽之外的人駕馭它,所以淪為了繁殖的工具。
永寧故作遺憾地搖著頭:“這匹馬算起來應該是星落的曾孫,是用星落的后代繁育了十年才得來的,可惜它的脾氣太過暴烈,傷在它蹄下的人數都數不清,至今沒人能馴服它。”
似乎為了印證永寧的話,圍欄里的汗血寶馬突然暴躁起來,昂頭嘶鳴,揚起前蹄狠狠地踐踏著草地,泥土飛濺,踩出一片深坑。
眾人看得是心驚膽戰,本來還躍躍欲試,這下都歇了心思。
永寧慫恿李靈幽:“姐姐要不要試一試,沒準它和星落一樣,都跟你有緣分呢?”
李靈幽冷笑,以她現在的身體,去馴服這樣一匹烈馬,跟找死沒什么區別。
展又菁挽緊李靈幽的胳膊:“殿下別去,太危險了,不如讓我爹先去試一試吧。”
展曜飛站在人群里,聽到女兒的話,好險沒氣死,正要跟賀瓊抱怨女兒沒良心,就聽賀瓊道:“菁兒說得對,哪能讓殿下去冒險呢,要不你去試試吧。”
“…”展曜飛欲哭無淚。
李靈幽當然不會去找死,但這匹馬她勢在必得:“我要買下它,你出個價吧。”
永寧搖頭:“那可不行,我有言在先,誰能馴服它,才能得到它,何況我也不缺銀兩。”
“一千兩黃金。”李靈幽懶得跟她耍嘴皮子,直接開了一個天價。
永寧心頭一動,眾人吸氣。
要知道養出這么一匹馬,耗費不過一千貫銅錢罷了,李靈幽竟然要給她十倍。
永寧忍住心動,勉強一笑,道:“姐姐當真是財大氣粗,可我不想…”
“一萬兩。”李靈幽打斷她的話。
永寧瞬間成了啞巴,眾人驚呼。
她想要拒絕李靈幽,卻怎么也開不了口,那可是一萬兩黃金,換成銅錢就是十萬貫,縱使她貴為公主,又有太皇太后撐腰,也從沒見過這么多錢兩。
“是要一匹你根本騎不了的馬,還是要一萬兩黃金,永寧,你只要不糊涂,就知道該選什么。”
永寧正在猶豫,聽到李靈幽的話,抬頭看向她,看到李靈幽不屑的目光,一股無名之火涌上心頭。
十四年前,她為了躲避和親,自毀清白,事發之后,李靈幽來見她,也是一臉不屑地罵她是個蠢貨,后來她才知道,就算她不做傻事,和親的人也不會是她,因為勸退羌國大軍這件事,只有她李靈幽做得到。
一直都是這樣,不論她做什么,在李靈幽眼里都是個蠢貨,她從來都看不起她!
“這馬我不賣,姐姐真想要的話,還有一個辦法,就不知道你肯不肯答應了。”永寧滿心憤恨,她可以不要那一萬兩黃金,但她一定要讓李靈幽不好過。
眾人驚訝,都覺得永寧大長公主傻了不成,放著一萬兩黃金不要,她到底想干什么?
李靈幽瞇了瞇眼睛,明知道永寧不懷好意,她還是想聽一聽,永寧能壞到什么地步。
“你說。”
眾人豎起了耳朵。
“下個月是我的生辰,我想請姐姐來我府上給客人們跳一支飛仙舞助興,可好?”永寧陰陽怪氣地說道。
李靈幽臉上血色肉眼可見地褪去。
飛仙舞,曾是李靈幽引以為傲的絕藝,可經歷了那個兵臨城下的寒冬之后,就成了她不可說的禁忌。
她曾在羌國十萬大軍陣前起舞,衣衫半褪,裸露身軀,用尊嚴為大涼求生,用恥辱為大涼求和。
如今永寧卻叫她跳飛天舞助興,可謂是殺人誅心。
李靈幽垂下頭,捂住心口,她聽到了身后的竊竊私語聲,察覺到眾人那隱秘的興奮和期待,早已千瘡百孔的心愈發鈍痛,仿佛被狠狠摔在地上。
展又菁扶著她,一臉擔憂。
永寧快意地看著李靈幽眼中的痛苦,落井下石道:“從前姐姐一支舞能退十萬大軍,如今一支舞能抵萬兩黃金,日后傳了出去,又是一樁美談。”
賀瓊咬牙切齒,推了展曜飛一把:“你還愣著干什么,去給我把那匹馬拿下,絕不能叫殿下答應給這群忘恩負義的東西跳舞。”
展曜飛雖也惱恨永寧,但理智尚存,無奈地告訴賀瓊:“我也想去,可我去了沒用,我根本沒把握馴服那匹馬,反倒是有把握會摔斷一條腿,哎,要是御王在就好了。”
話音未落,就聽有人沉聲喝道:
“我愿為公主馴服那匹烈馬!”
眾人紛紛扭頭,尋找出聲之人,就見一個身形健碩的青年撥開人群,徑直來到李靈幽和永寧身后。
“公主。”
李靈幽和永寧一同回頭。
永寧一臉疑惑:“你是何人?”
青年看也不看她,向李靈幽低頭:“公主不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李靈幽墜落的心像是被輕輕捧了起來,她神色迷茫地看著他:“你是?”
青年抬起頭,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孔,高鼻深目,五官硬朗,一雙丹鳳眼凌厲又內斂,讓李靈幽想起了草原上飛落的雄鷹。
“我…認得你嗎?”
青年一愣,發覺她根本認不出他,余光掃到了一旁年輕俊美的雙生子,鬼使神差般,屈膝向她跪倒,鼓起了所有勇氣,擲地有聲道:
“在下無望,仰慕公主已久,甘效犬馬之勞,求公主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