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哥兒聽了道:“可是江南詹家。”
程哥兒知道這個江南詹家,詹家如今的三老爺跟夏先生相熟,乃是認識了三十多年的至交好友,這位詹家三老爺也是有名的狂士,最受人吹捧的就是他的畫與擊筑。
詹三老爺的畫跟他的人一樣,走的是狂亂風,畫作大多是粗狂雜亂的山野景物。
至于擊筑嘛。
聽聽,如今這亂得沒邊的擊筑聲不就是了。
夏家的下人回道:“小郎君說的沒錯,正是江南詹家。”
其實詹家以前并不在江南,而是在京城,只是前朝末年戰亂頻發,京城成了幾方亂王跟各路梟雄的逐鹿之地,詹家為了躲避戰亂,全家搬至江南。
而大楚建立之后,詹家原本想搬回京城,想在王都繼續占據一席之地,可大楚第一任皇帝不喜歡世家,是咔咔咔砍了很多世家的腦袋。
詹家見此情景,是不敢回京城了。
不僅不敢再回京城,連大楚第一任皇帝說要世家豪族送女兒進宮為妃的時候,詹家也沒有拒絕,是送了一個女兒進去。
因著這事兒,詹家被一流世家所痛罵,說詹家諂媚,送女兒給賊子。但詹家卻說,他家這么做是為了保住世家的血脈,不讓大楚皇帝再殺世家。
程哥兒覺得,這個詹家說白了就是想要兩頭討好,可惜那個送進宮的女兒只生了一個公主就死了,并沒有生皇子。
詹家是兩頭都沒有討好好處,沒能巴結上皇家,又被一流世家豪族嫌棄。
以前夏先生也是很看不起詹家的,但他少年時期就跟詹三老爺相識,還共過患難,又折服于詹三老爺的擊筑,因此這么多年來一直跟詹三老爺來往,對詹家也漸漸有了改觀。
“小郎君來了。”夏家的官家從路盡頭迎了過來,對程哥兒拱手行禮道:“小郎君,老爺的好友好了,正在聽水園里擊筑喝酒,請小郎君過去見見客人呢。”
小團在旁邊聽了道:“夏管家,都說了好多次了,別叫我們家程哥兒小郎君,叫程哥兒或者顧家老二就行。”
小郎君是前朝世家豪族對于男娃的稱呼,他家程哥兒又不是什么世家子,就一個農家小子,下學了還得拿著禾刀去割草收草呢。
夏管家是連眼神都被給小團一個,只笑著對程哥兒道:“小郎君請。”
程哥兒想著,既然夏先生請了,他也不好不去,就去打個招呼吧。
他點點頭,招呼大團小團,三人跟著夏管家去了聽水園。
這個聽水園是夏先生來了之后才修建的,是直接把萬家私塾拆了,再挖了池塘跟小溪,引入活水,再弄個幾塊大石頭建成一個小瀑布,等小瀑布上的溪水滿了之后,溪水就會從小瀑布上落下到池塘里,嘩啦啦的水聲時不時響起,就成了聽水園。
程哥兒第一次見到聽水園的時候就覺得…先生果然很閑,大費周章就為了弄點水來聽聲音。
不多時,程哥兒他們就到了聽水園。
聽水園里,擊筑聲、箜篌聲、古笙的聲音混合成一片,四個大爺們有三個正在擺弄樂器,夏先生則是衣衫不整的隨著樂器跳舞。
說起衣衫不整,擊筑那個當屬第一,他不但衣袍敞開,還披頭散發,一邊擊筑還一邊搖頭晃腦。
程哥兒:“…”
好怕自己將來也會變成這樣的瘋子,大哥快來就我!
正吐槽著,擊筑的詹三老爺停了下來,指著程哥兒道:“長垣兄,這就是你教的那個小郎君,長得當真是玉雪可愛,長大之后,定會在文人狂士里占據一席之地。”
程哥兒:“…”
叔叔,謝了,狂士什么的你們自己玩就好,我就是來上個學的,對你們這種瘋瘋癲癲的行為一點也不感興趣。
夏先生對于程哥兒這個學生那是相當滿意,聞言很是自豪的道:“那是自然,程哥兒如今的字已經寫得頗有風骨,再過十年,必有所成,到時你作畫,讓他給你題字。”
詹三老爺聽得來了興趣:“哦,那詹某倒是要見識見識。”
他對著彈箜篌的詹二道:“老二,把咱們帶來的梅香宣紙拿來,讓這位小郎君寫一幅字。”
“是,叔父。”詹二起身,來到長亭子里,拿了一張梅香宣紙出來,擺在園子里的一張竹席上,對著程哥兒做了個請的動作:“小郎君請。”
詹二長得很是不錯,俊俏白凈,又正是二十幾歲的好年紀,跪作的姿勢是自小就練的,攤紙、跪作、伸手相邀這一套動作下來,做得當真是賞心悅目。
只是…
能不能不要光著膀子,都十月下旬了,你不冷嗎?會凍死你的。
程哥兒的腦子里突然冒出自家二姐的一句話:要風度不要溫度。
其實詹二也是冷的,但他自小就很崇拜叔父,立志要做叔父這樣的狂士。羈傲不遜、受人吹捧、游走于山林城垣、嬉戲于名媛花魁之中。
程哥兒把書袋解下給了小團,對著詹二行了一個古禮,走到竹席前,脫下鞋子后,跪作在竹席上,拿起一支拇指粗的毛筆,蘸上墨汁后,開始寫字。
他的動作很是行云流水,一幅字寫下來,沒有絲毫吃力的模樣,還依然保持著優雅。
最后一個豎彎鉤之后,他停筆,手腕一轉,瀟灑的把毛筆轉了一個圈,掛在筆架上,身子一轉,對著夏先生跟詹三老爺道:“先生、詹先生請過目。”
詹三老爺在他寫字的時候就在旁邊看著,此刻走了過來,見紙上的字如龍飛鳳舞,又似蒼山勁松,很是驚訝,這孩子最多八歲吧,竟然就能寫出這樣一手筆力蒼勁的字。
“你會武?”詹三老爺問道,要是身上沒有拳腳功夫,這樣年紀的孩子是沒有力氣寫出這樣的字的。
程哥兒乖巧的點頭:“是,程哥兒家里有家人皆要練武的規矩。”
詹三老爺道:“哦,你家還有這樣的規矩。”
不過…
“你的字好則好矣,卻是太過中規中矩,應該再狂亂一些,才更有氣勢。”
程哥兒:“…”
寫得狂亂得連自己都看不出寫的是什么嗎?
不,我不寫,我才不要變成你們這樣的瘋子。
但他卻笑瞇瞇的回道:“是,程哥兒受教了。”
先應下來,等詹家人走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