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兼程,披星戴月的趕了一個多月的路,靈初和晴空在一處江南小城郊外無人處落了下來。
抬眸看到遠處若隱若現的小城,靈初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命牌,手上一頓后收入袖中。
晴空連飛了月余,即使是金丹境界,體內靈力未竭,心神卻有些難掩的疲倦。
大大的打了個哈欠,甩了甩腦袋,一躍而起,在半空中化為一只嬌小的雪白異瞳貓咪,輕巧的落在靈初的肩上。
靈初一直沉著的眼眸流露出淡淡的柔和,揉了揉晴空的小腦袋。
為了趕路,也為了避免麻煩,靈初體內靈力運轉,周身靈力一陣波動,使了一個障眼法,便往城里飛身而去。
時值正午,雨后初霽,出門的人也不多,靈初使了障眼法,未曾驚動一個凡人,數息之間便順著命牌的氣息來到了一處院落前。
耳邊傳來若隱若現的談話聲,男的,女的,是那么陌生卻又那么熟悉。
小小的一扇木門,卻讓靈初這個金丹真人產生了一絲躊躇。
當院內的談話聲漸漸平息,靈初終于深吸了一口氣,屈指在木門上不疾不徐的敲了敲。
“篤!篤!篤!”
敲門聲緩慢而堅定。
聽著門內腳步聲漸近,看著木門緩緩在自己眼前打開。
熟悉的面孔上,增添了不少歲月的痕跡,比起許多年前,一雙眼睛已經沒有了當年的輕活。
沉沉的如同一汪古井無波的深潭。
在看到靈初的瞬間,何處易先是一怔,目光在靈初的面容上打量了一圈,原本古井無波的一雙眼睛里,驟然浮現出層層波瀾。
驚喜的神色在何處易臉上流露了出來。
幾番神色變化之后,何處易臉上只留下了淡淡的了然和欣慰。
“你來了,”何處易笑了起來,看著眼前這當初還是小女孩,如今已是長大的姑娘,眼底是淡淡的懷念,“不錯,這么多年過去了,長大了,還是一樣好看。”
靈初同樣看著當年俊朗意氣的何叔,如今雖然面容還算俊朗,但雙眼卻再沒有當年的意氣風發。
心中思緒復雜,但靈初還是露出了一個笑,“何叔,我回來了。”
回來了。
何處易一愣,隨后笑得開懷,“回來了好,平安就好。”
他一生無妻無子,這么多年算下來,也就靈初,算是他養過幾年,也勉強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心中自是感慨。
靈初無家無親,舉目四望,除了三清道宗,也就浣娘,老道,還有何叔寥寥無幾的長輩。
“我雖然也沒有真正踏足過修真界,卻也知道這修真界的危險,這么多年不見,浣娘常常都在念叨你,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能平平安安,便是好事。”
何處易帶著靈初往院內深處走去,臉上的神情,是這段時日里,難得的輕松。
他明白,浣娘打心底里是把靈初當自個兒孩子看待的,這么些年走過來,浣娘逢年過節便要念叨兩句靈初。
擔憂她在外面過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有沒有遇到什么危險,長得多高了,變得多漂亮了…
如今壽元將近,浣娘堅持了這么久,何處易未嘗不知道,她是在等著靈初。
等著能夠見到最后一面。
至少能夠好好道一句別。
這些時日里,何處易既期待靈初的到來,又不希望靈初這么快來。
院落的深處,還是那片荷葉池塘,池塘邊的小亭里,還是那悠然躺在竹搖椅上的絕色女子。
月亮門前,何處易便停下了腳步,讓靈初單獨一人進去。
浣娘感覺一陣又一陣的疲倦不斷的涌上她的心頭,她靜靜的躺在搖椅上,嗅著蓮葉荷花的清香,搭在搖椅上的手軟綿綿的。
和何處易短短的聊了幾句,浣娘便感覺濃濃的無力涌上了心頭,只是閉了閉眼睛,再想要睜開,眼皮卻仿佛重若千鈞。
輕盈的腳步聲徐徐的靠近,熟悉的蓮花花露香味縈繞在鼻尖。
浣娘卷翹的睫毛顫了顫,心中涌起一陣激蕩,她猜到是誰了。
因為這個猜測,浣娘閉著的睫毛輕顫,卻怎么也睜不開眼睛。
緊接著,她感覺到自己軟綿的手搭上了另一雙溫暖柔軟的手。
一股淡淡的,卻溫暖的暖流緩緩的在她干涸無力的身體內流淌。
竟讓浣娘疲倦乏力的身軀,有了幾分力氣。
就連胭脂也難以遮掩的蒼白臉色,都紅潤了起來。
睫毛再次輕輕顫了顫,這一次,浣娘卻輕而易舉的將眼皮睜開了。
柔和的光亮涌入,浣娘側目,一張精致白皙的年輕臉龐映入眼簾。
五官精致漂亮,輪廓又是那么熟悉,心底緩緩浮現了許多年前,熟悉的那一張小臉。
層層的笑意在浣娘臉上流露出,昳麗一如往昔,眼角卻有淡淡的細紋浮現。
定顏丹能夠留住昔日的容顏,卻不能抹消時光曾經留下的痕跡。
“長大了,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樣。”
浣娘抬手,輕撫過靈初的眉眼,眼角眉梢都是暖融融的笑意,仿佛看著自己的孩子。
她身如浮萍,卻想要遮蔽當年那個小小的,柔弱的孩子。
當那個孩子茁壯成長,她的心中,滿滿都是欣喜。
靈初眼底微熱,卻笑得燦爛。
“嗯,長大了,可惜還是沒有您漂亮。”
一句話,逗得浣娘臉上笑意更甚。
女人,無論什么年紀,總是喜歡人夸她。
“這張小嘴,倒是和小時候一樣甜。”
浣娘想起靈初小時候,便是靠著這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引起了浣娘的注意。
靈初也記起了自己小時候,不由失笑。
“平安就好。”
浣娘拉著靈初,上上下下的仔細檢查了一遍,笑得溫柔。
靈初握著浣娘的手,指尖感受著浣娘體內越發微弱的生機,心底起伏不定,面上卻并無情緒流露出來。
只乖巧的笑著,任由浣娘拉著自己,一句一句的回答著浣娘的問題,沒有絲毫的不耐。
直到天色漸漸晚去,靈初注入浣娘體內的靈力漸漸消散,浣娘的身體已經油盡燈枯,即使以靈力吊著,也不過是徒勞。
靈初陪著浣娘,在這座江南的小院里,度過了小半個月。
而浣娘的身體,也在這些時日里,漸漸走向了終點。
那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蟲鳴花香,一切都那么平靜。
還是那座小亭,已經消瘦了三分的浣娘,依舊打扮得十分漂亮,染了丹蔻,描了紅唇,點了花鈿。
握著靈初的手,“這么些年,你可曾后悔過?”
聲音細弱,笑得溫柔。
靈初沉吟了一下,堅定的搖了搖頭,“不后悔。”
浣娘看著靈初那雙仿佛眼底溢著星光的眼睛,嘴角笑意柔和,眉眼通透。
“人活這一世,不后悔,才是最難得。”
說著,目光先是柔和的望著靈初的面容,隨后淡淡的看了一眼好似巍然不動的何處易。
隨即,她眼底的光亮漸漸黯淡了下來。
直至悄無聲息。
亭外星河長明,亭內風聲滯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