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惠風和暢。
車隊駛入京城,明黃色的帝輦一路到金鑾殿口才停下。
換了一身明黃龍袍的年輕帝王從中下來,背影挺直,雖身影清瘦,可那身矜貴尊雅的風骨已隱隱有了逼人的氣勢。
忠臣低頭不敢直視,可能感覺到那股氣勢,心中隱隱有些驚駭。
只幾月未見,陛下就已經成長到了這個地步。
當真是帝王之才。
以前都是被魏姿那個婆娘給壓制了!
相琛走進金鑾殿中,繡著金絲龍紋的布靴踩在毯上,腳步不疾不徐,目視前方,與臺階上站著的魏姿對視,毫不相讓。
魏姿眉眼閃過一抹冷冽,轉眼便收斂。
相琛來到臺階下,恭敬行禮,“太后娘娘。”
很早開始,相琛就不再稱呼魏姿為母后了。
魏姿唇角勾起一抹笑,眼神溫柔慈愛,“恭迎陛下歸來。”
她將手中的木盒子雙手奉上,貴重的紫檀木盒上雕刻著精致的龍紋。
“殿下啟程前往淮安時,哀家說過,若陛下的能力能夠令世人認可,哀家就將這親政之權交還給陛下,如今,說到做到。”
太監來到魏姿身邊,將木盒子掀開。
里面放著一塊通透碧綠的玉璽。
相琛雙手接過,望著魏姿的眼神,始終平靜。
魏姿從很早開始,便看不透這個從小養到大的孩子了。
那時便因為這個,對相琛多加防備。
知道這是個狼崽子。
一個不慎,便會被他反咬一口。
只是防來防去,還是被他從手中奪走了權利。
不過無妨。
能奪走,未必能守得住。
魏姿漫不經心地扶了扶發簪,看著被相琛拿到手里的玉璽,眸中劃過一道暗色。
是她的,早晚會回到她手里。
下了早朝后,相琛來到御書房,和魏姿交接一下其他政務。
例如一些奏折。
之前這些都是魏姿在處理。
工作量很龐大繁復,相琛想要掌握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成的。
花了幾天時間,御書房徹底成了相琛的地盤。
魏姿不再垂簾聽政,就只是后宮一個無權無勢的太后娘娘。
雖然朝堂上有相當一部分朝臣都是她的人。
可她現在從幕前轉移到幕后,和這些人的來往必須得斷得干干凈凈,至少在表面上來看。
一旦被人抓到,她和那些朝臣的聯系交往,就很容易被冠上一個不忠,爭權,結黨營私,拉幫結派的罪名。
畢竟后宮女人不得干政。
甚至有不少魏姿黨的朝臣,見她被相琛奪了權,害怕之下,直接不站她的隊了。
要么保持中立,要么投奔了攝政王。
他們不敢站相琛,畢竟之前是魏姿的人,誰知道他會不會心有芥蒂?
去了那邊也不會被信任,甚至有可能被報復,那還不如站攝政王這邊。
攝政王是什么性子,所有人都知道。
與世無爭,淡泊名利。
站她這邊不用擔心生命危險,也不用搞事。
雖然說不能像在魏姿那里,得到更多的好處,但最起碼安全啊。
一時間,以前難分上下的兩股勢力,現在能看出明顯的強弱。
而在其中夾縫生存的保皇黨,在所有人都無知無覺時,漸漸壯大了。
怡合軒。
怡合軒是一座水上小筑,岸邊通往小筑中間是一條長長的木橋,木橋下是碧色的湖水。
這片湖周圍種滿了竹林,清幽碧綠的顏色在風中輕輕搖晃,竹葉摩擦出安逸的颯颯聲。
這是先皇駕崩前,命人修建的,說是要早早退位,做太上皇,就搬到這清秀雅致的地方安享晚年。
只是可惜,這怡合軒剛修建好,他就駕崩了。
微風吹著,清爽宜人。
相琛和荀齊坐在外面,兩人面對面坐著,中間放著棋盤,看形勢已經下了有些時候了。
荀齊放下棋子,“最近那邊很是安分,太后搬到了瑤華宮,行動受到限制,外面那些人收不到消息,什么都不敢做,又不知道太后在后宮的情況怎么樣,想必開始亂了。”
魏姿之前以方便處理政事為由,搬到了御書房附近的宮殿。
把權力還給相琛后,又搬回了瑤華宮。
那是真正的后宮,距離前朝很遠,遠離權勢中心,保管她任何朝堂上的消息都聽不到。
相琛“嗯”了聲,雪白的衣角在微風中輕輕晃動。
如今荀齊已經進入朝堂,是個八品文官。
荀齊抬眼看了看少年淡然自若的模樣,也不再說這些令人頭疼的事了,專心下棋。
今日相琛沒穿龍袍,是一襲干凈樸素的白色錦袍,天還不算暖,他穿得很單薄,身形清瘦,但脊背一直很直,有種永遠不會彎下來的清韌感。
沒一會兒,有腳步聲傳來。
荀齊看向岸邊,“晏副使來了。”
晏哲穿著一身藍袍,比起早熟的相琛,身上老成淡漠的氣質,和荀齊穩重又透著的幾分陰險,晏哲更符合這個年紀少年郎的模樣,清朗俊逸,坦然赤誠。
相琛專心下棋。
晏哲來到他們旁邊一屁股坐下,“攝政王回來了。”
說完,他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悶。
一句話,空氣沉默了幾分。
“啪嗒——”
少年蔥白玉指中夾著的一顆棋子掉落在棋盤。
幾秒后,他反應過來,將棋子撿回去,放在該放的位置。
若非剛剛那個失誤,現在只能在少年身上看到從容與平靜。
相琛:“繼續。”
荀齊和晏哲對視一眼,默不作聲。
荀齊繼續陪相琛下棋。
晏哲完全不知道相琛和攝政王之間發生了什么。
一直在建川城的荀齊倒是知道一些,不過知道的也不多。
他知道攝政王和相琛關系很好。
也聽過幾句傳聞,說他們兩人有龍陽之好,是那種關系。
不過和相琛相處之后,荀齊完全不相信那個傳言。
他有大抱負,有自己要做的事,他不會允許有任何人或事阻擋自己的腳步,包括不被世人接受的情情愛愛。
但換個角度想想。
攝政王權傾朝野,如果陛下想要權利,假意屈身攝政王來謀取結果,以他能隱忍的性子,也未嘗做不出來。
相琛下著棋,臉上沒有表露任何明顯的情緒。
這個年紀尚輕的少年,已經是個深藏不露的帝王了。
過了片刻,晏哲繼續說:“我從城外回來時,在城門口碰到了攝政王,只是匆匆一瞥,看到她往醉夢街的方向走了,我才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