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華樓前院共二層,有二三十多間廂房。每間廂房都有它的雅稱,如花半里、忘憂閣、西子灣、云煙閣,諸如此類。每個廂房都有又都有一個主子。所有廂房環繞大廳,大廳高窗穹頂,中間落有一個寬闊的圓臺,可供二三十余人歌姬舞伎同臺。金絲楠木桌案繞著臺子一圈一圈的擺放著,錯落有致,好像一汪湖水激起的波紋。樓中到處懸掛明燈,每個燈罩上都有畫,畫中是各色窈窕女子,女子或站或坐或側臥或抱琵琶或撫琴或翩躚起舞。
此時已是日跌,太陽偏西為日跌,大約下午四點的樣子。
春華樓里客人絡繹入內,觥籌交錯間,是一片繁華浮艷,紙醉金迷的景象。
樓內人來人往,姑娘們倩笑嫣然,苗女有條不紊領著各色達官貴人往姑娘廂房里去。
長歌有如頭次進大觀園的劉姥姥一般,看迷了眼。她找了個角落的桌案坐下來,從桌案上的果盤里摘了顆葡萄從面紗底下塞進嘴里。一顆不過癮,又來一顆,吃的正歡呢,突然被人一把揪住了后衣襟子給提起來了。
“楚長歌,你倒是閑的很嘛。”一個清脆的女聲傳入耳。
長歌轉過身來,來人也是一個苗女,她狹長的眉眼媚而疏離,有細微三白眼,顯得頗為冷冽。
“小姐姐,你是哪一個?”長歌問道。
“我是小嵐呀,與你同住一屋。”
“哦…小嵐呀…”其實長歌并未認出來她,她有些臉盲,一時間這么多陌生面孔,摘下面紗認全臉她也未必記得住,更何況還遮了半張臉,只靠眉眼來識別。
“你沒有事情可做嗎?”她問。
“三娘沒有給我安排事情做。話說小嵐,你眼力竟然這樣好,居然能在這么多苗女中認出我來。”長歌笑說。
“別人我未必能認出,看你倒是輕輕松松地。”她嗤笑道。
“為何?”
小嵐伸出纖細手指撩撥了一下長歌的面紗道:“這么重的面紗掛在耳上,你不疼嗎?”
別說,還真有些疼的。苗女的面紗并非棉紗,也非錦緞,而是銅鍍銀的金屬面紗,這樣不僅看不出來鼻子缺陷的形狀,還非常的透氣美觀,就是有些重量,掛久了耳朵就會火辣辣的疼。長歌揉揉耳朵點頭說:“挺疼的,你不疼嗎?”
小嵐偏了下頭,讓長歌看了眼自己的面紗道:“我們的都是別在發髻里,繞頭一圈,當然不會疼。你是不會綰發,還是懶?”
長歌搖搖頭:“我不會。”
小嵐沉默了一會兒,清了清嗓子道:“看來你以前也是個大戶人家的姑娘。你不會也沒關系,你可以將面紗的帶子綁在頭上,卡在束發里就好了。”
長歌點頭:“那我現在就回去重新綁了。”說著就往后院走。
卻又被她拉了回來,說:“不忙,你先幫我辦件事。”
“何事?”
“你幫我去杜康莊買一壇波斯的葡萄酒回來。”她說。
“我才來永樂城,并不認路,如何幫你?”長歌答。
她眼珠子滴溜一轉:“你去找門前的狎司帶你去,快去快回,一會兒我家姑娘的貴客要來,他就愛這一口。”說著,將銀子塞在長歌手中。
長歌看了看手中的碎銀子,心下一動,問:“那酒多少錢一壇?”
“你快去,反正這些銀子是夠的。”
長歌原地不動,又問:“那我去幫你家姑娘買酒,可有報酬?杜康莊可有多遠?你姑娘的貴客幾時會到?”
小嵐有些不耐煩催促:“叫你去就去,哪里來這么多問題。”
“我不問清楚如何幫你呢?你要不樂意回答,就找別人去吧。”長歌又將碎銀子塞回去小嵐的手里,就要離開。
她又急忙拖住了長歌的手懇求道:“我的好長歌,你就去罷,我實在是忙,要不然我就自己去了,這酒昨天我家姑娘就吩咐我去買的,只是我昨日去了那杜康莊,莊子外排了好長的隊伍,我怕耽擱太久了姑娘尋不到我會著急,我就回來了。”
長歌面色一動,似乎猶豫,小嵐又說一句:“讓你去買酒,也不會讓你白跑一趟的,回來我家姑娘必然會打賞你的。反正你也是閑來無事,不如幫姐姐這個忙?”
“真會給賞錢么?”長歌靜靜的。
“是啊,哪里能少你的賞錢呢?”突聽身后幾聲清脆嬌嫩的聲音傳來,一個身穿精美紗衣的女子走上前來。
長歌詫異看向小嵐,詫異輕問:“這位姐姐是…”
小嵐半蹲行禮,起身說:“這是我家月牙兒姑娘。”
長歌細看眼前女子,皮膚白凈無瑕,小小肉肉的臉蛋,大且圓的杏眼水汪汪地,明眸皓齒是個清純的美人兒,身上并沒有半點風塵之氣。
“你快去罷,那酒也不貴,估摸你買了酒還能剩下些銀子來,買回來少不了你的打賞,只是別耽誤了我的事,”她柔聲道。
“那姑娘的貴客幾時來呢?”長歌問。
“你戌時一刻前回來就行了。”她答。
長歌暗自咬了咬嘴唇,想了想才道:“好吧,我去找人帶我去杜康莊。”
月牙兒微微一笑,轉身往樓上去,走了幾步見小嵐沒有跟上,又回頭說:“你還愣著做什么,我要沐浴,你去燒些水來。”
小嵐眼帶感激沖長歌點了點頭。
看她主仆二人一前一后離開,長歌心想這應該是她來這個朝代賺到的第一桶金吧,這么一想,居然還有些小激動。于是她將銀子揣進懷里,便去尋了坐在大門旁的桌案邊狎司來打聽如何去那杜康莊。狎司其實就是春華樓的打手。
她走到那桌案邊,不待開口,就有一個英武憨實的男子上前來,他雙手一鞠:“姑娘是要去哪?可與三娘說過?”
“我要去杜康莊買酒,為何要與三娘說?”長歌問他。
他抬眼一看長歌,眼珠子就不動了。首次和她正面朝向,見她臉上蒙了一張苗女面紗,只露出眉眼,一雙幽靜如深潭的眼眸,眼尾稍微翹起,靈動魅惑,看得他內心一震,心想只是一半容貌,便是世上罕有的美人兒,與春華樓的瑤琴可較高低,可惜受過劓刑,好好的美人兒就這樣毀了。
見他愣住不答,長歌又問:“你還沒有回答我,我要出去,是一定要告訴三娘么?”
他才回過神道:“姑娘是才到春華樓來的?姑娘叫什么名兒?”
長歌點頭答:“我叫長歌。”
“那姑娘等一等,我去問問三娘便來回話。姑娘先去那邊桌案再吃些葡萄。”他說道。
原來他早就看到長歌在客人的桌案上偷吃葡萄了,原本他就是要去制止的,苗女偷吃客人剩下的食物是壞規矩的,現在認識長歌后,他倒想,反正那桌客人已經進廂房去了,這葡萄也是要撤走的,還不如讓長歌吃盡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