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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9 后果自負

  蕪云城內的所思所想,一幕幕全都重新在腦海浮現,但宋凜沒有再耽浸于那股消沉頹靡,因為眼下,已經沒有多余的時間任他反復思慮。

  他當然清楚暗殺宋澄宋致意味著甚么,他自己,以及整個四平,將會面臨甚么,但他已經別無選擇。

  即便徐煌只是拿蕭立的性命威脅,他也會毫不遲疑,何況現在,他已經失明數月的左眼眶里,裝的是從蕭立那處取來的一只眼睛。

  雖然這一結果非他所愿,可如今,他已經與蕭立合為一體,他自然更不能看他被徐煌用毒化為一攤爛肉血水,那個連續做了好幾日都沒能醒來的噩夢已經讓他痛徹心骨,他決不愿再嘗一次眼睜睜看著蕭立被殺卻無能為力、生不如死的感覺,即便,唯一能避免那種情況發生的,是讓他去殘殺自己的兄弟,他也絕無退意!

  而這場暗殺,唯一讓他擔心的,是徐煌會言而無信,利用他將人殺了,卻不守諾救回蕭立…

  他不愿讓蕭立就此赴死,可他若當真天命該絕,他必將與之共赴黃泉!

  屆時四平亂不亂,天下傾不傾,都再無緊要!

  趁夜潛回京城,宋凜沒有由簡入繁先殺宋致,而是直接奔向了宋澄當下的宿住之處——左相王府。

  自領十萬兵離京之后,對于京城的戰況他確實了解,但宋澄宿于何處這等小事,若非有徐煌相告,他是萬不可能知曉的,王府守衛不眾,他要殺宋澄,按理來說并不困難,但他不會忘記,宋澄身邊幾乎隨時有支越——功夫與他不相上下——相護,雖然支越自與楊柳成親之后,不再十二個時辰貼身相隨,但除支越外,宋澄身邊還有一大批功夫了得的暗衛,故而要殺此人,須得狠費一番功夫…

  之所以不先殺宋致,是因為,一旦宋致身亡,宋澄那等生性多疑之人,不可能意識不到有人要暗殺他們兄弟,所以未免打草驚蛇,讓宋澄加強防備,他只能先從宋澄這邊入手,出其不意,方有較大勝機。

  至于宋澄死后宋致如何,他再如何掙扎,要取他性命,也如探囊取物…

  可惜,宋澄似乎命不該絕,宋凜一靠近王府,便被支越發現了蹤跡。

  非是宋凜行事不夠謹慎,又被后顧之憂干預了神思行動,而是徐煌之前的一招“調虎離山”,以宋致之名將四大城門的守將請去止央宮后,未免再發生類似情況之時無人可用,更未免遭到宋致算計——宋致已經開始對朝中大臣對天下人造謠,污蔑宋澄黨同伐異,有意不讓他參與平叛事宜,甚至濫用權力打壓,不讓他有機會同自己爭功搶勞甚至在得知詳細消息之后,“派了人”警告威脅,不讓他生事蠱惑大眾——營造出他多行不義必自斃的假象,宋澄便命支越隨時守在身側待命,更調派千余衛兵在相府護守…

  故而不待宋凜尋著機會靠近宋澄,便被支越擋在了相府之外。

  雖然他黑衣遮面,但左眼的傷到底明顯,又與支越大戰幾百個回合難分勝負,再如何愚鈍,也能知道此次要暗殺宋澄的就是三皇子宋凜。

  好在宋凜意識到自己被支越發現行蹤之后就速速遠離了王府,將人引去了城中較為偏僻之處,所以即便同支越大戰,也未引得更多的人注意,又支越念在他先前肯收留楊柳,還促成他們二人婚事的份兒上,答應暫時不會將今夜刺殺之事稟明宋澄,若再有下次,才不會再幫忙隱瞞,讓他不至于徹底喪失完成徐煌所求的機會。

  但是首次刺殺既以失敗告終,宋凜只能退而求次,轉戰止央,取宋致一顆人頭,雖不能讓徐煌為蕭立清除體內毒素,但或許有望讓他拖延一些時日…

  可這終究不過他一廂情愿的想法,徐煌并未應此說明,所以,他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哪怕拼盡最后一絲力氣,也要在這一日之內,將他兩位兄長送上黃泉。

  奈何,就連宋致都命不該絕,他空有一身蓋世功夫,在這兩位皇兄面前,竟完全使不出任何招數…

  夜闌之際,宋凜冒雨潛入止央,卻被突如其來的一場意外牽絆了手腳——西城守將五旗參領周虎彪之子周興熊受嚴父所托要取鮑氏文卿性命,觀察幾日之后,也選擇了在今夜行動,還被宋凜撞了個正著。

  不僅如此,當他發現周興熊帶著苦苦尋來的十余名功夫尚可的江湖中人準備綁了鮑文卿出宮活埋之時,鮑文卿也發現了他,不待周興熊的人馬靠近,鮑文卿已經開了口同宋凜呼救。

  宋凜本就是來殺他們的,自然不會出手相救,卻架不住鮑文卿一聲高呼,不僅讓周興熊等人發現了他的存在,更將止央宮的上下宮人,甚至不知何故,今夜未同鮑文卿待在一處的宋致都引了過來…

  雖然不愿被人發現行蹤看去長相,但宋致都已跑到跟前,宋凜豈肯白白錯失機會,即便會被整個止央宮的人作證是他殺了宋致,也別無選擇。

  畢竟他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老三!你要殺本宮,是不是該讓本宮死個明白?果然是宋澄派你來的?!”

  看著已經近在咫尺的宋凜的空桑劍鋒,生性膽小懦弱的宋致卻出奇地毫無驚慌,不僅不怕,似乎在等的就是這一刻。

  見其神態舉止端眾沉穩,宋凜不禁猶豫,握劍的手一滯,空桑劍在與宋致的眉心相隔不到一指之處停了下來。

  宋致看他心神動搖,不由咧嘴一笑,偏過頭將宋凜的空桑撥開,“你回去告訴宋澄,殺本宮容易,可本宮若死了,那他,還有你,也都將活不下去!

  本宮手中,可是握著隨時可以將你們一并拉下黃泉的驚天秘密與如山鐵證,一旦本宮發生意外,那那些證據以及它們背后所指的真相,便會傳得天下皆知,屆時你們誰也別想好過!就連你母親,也會落得個晚節不保的下場!”

  宋致一字一句,咬牙清晰,宋凜不會聽不明白他說的究竟是甚么秘密,至于他所說證據為何又要揭露甚么,宋凜卻毫無頭緒,微怔愣神間,止央宮管事邢來不知何時抱了一塊大石向他后腦砸來,若非一黑衣冪籬出手相擋,只怕他現在已經出師未捷,沒殺得宋澄宋致不說,自己先被砸開了腦花…

  待反應過來,宋凜已經被黑衣冪籬帶離了止央,送出了京城。

  “三皇子,在下陶冬,奉少君之命潛藏宮內查探同二皇子揭露少君身份的幕后之人身份,在下知您獨自回京的目的,不過,眼下并非刺殺的最佳時機,煩勞您回去轉告少君,計劃有變…”

  那自稱陶冬的人沒有同宋凜說明計劃有變具體是指甚么變化,只同他略略比了一串手勢讓務必無錯無漏地轉達徐煌之后,便消失在了滂沱的夜雨里。

  兩次刺殺,全面告衰,宋凜正愁沒發同徐煌交代,現下陶冬——徐煌的自己人——主動鋪平了前方的路,他沒有遲疑即刻動身回往蕪云。

  又數個時辰之后,當宋凜冒雨回至偏宅找到徐煌,先將陶冬讓傳達的話粗略說了,卻未立即將那一串手勢比劃給徐煌看。

  他本想借以要求先為蕭立解毒或者至少讓他知道人被安置在何處何方眼下情況如何,卻怕無意之中觸怒徐煌,反使他拿蕭立發狠撒氣,便打消念頭老實做了傳達,至于那一串串匪夷的手勢究竟要表達甚么意義,他不得而知,只能從徐煌逐漸凝重隱隱發恨的神色之中略猜一二。

  然而不待他看出名堂,陷入沉思的徐煌忽然抬起頭來將他望著,眸中沒有絲毫笑意地開口道:“三皇子,雖然是陶冬阻止你繼續刺殺宋澄宋致,但沒能完成本少君交代的事情,該受的懲處可不能簡單免除;雖然心中對你很是同情,但本少君從來都是個言而有信之人,不能因為有幾分遺憾不舍,就拋棄自己的原則!”

  話音一落,徐煌便將朝四海喚到身邊,遞給他一只白瓷小瓶,讓為那個始終昏迷的軍師再加些猛料,好使宋凜明白,他的命令不可違抗沒得商量。

  不過他暫時還沒有要將蕭立玩死的意思,雖然這局棋已經下不下去,但手中既然還剩好些棋子,氣眼也沒有被全部堵死,翻不了盤又如何,還是可以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尋出一些樂子,比如,折磨折磨宋凜。

  宋凜當然不能明白徐煌腹中究竟裝了些甚么花花腸子,更不知道他接下來要如何對付折騰自己,但見朝四海接過徐煌遞出的那只白瓶頷首欲出,怕他果然要對蕭立不利,不及細索,便以空桑攔堵黑衣冪籬,搶奪他手中不知又裝了甚么奇雜毒物的小瓶。

  徐煌看著他二人交手,對朝四海的敗陣沒有任何疑問,只在宋凜觸到瓶身并搶其入手之時,不緊不慢開口,不讓順應服從,不勸好自為之,卻笑有所指地提了一個建議:

  “本少君從不介意趁人之危,雪上加霜,可若是你三皇子跪下相求,倒也能順手賣你一個人情!”

  “此話,當真?”

  男兒膝下有黃金,換作別人,讓下跪相求,宋凜自會猶豫,但眼下,只要能救蕭立性命,讓殺自家兄弟尚且不退,又豈會吝惜這點節氣,怕只怕,有人欺他心誠,蓄意玩弄。

  宋凜半信半疑放開朝四海,向徐煌走近,以期從他臉上看出些假話欺瞞的破綻,奈何任他如何打量,都一無所獲。

  “那是自然,”徐煌沒有賣關子,一雙明晃晃的眼眸之中有認真,有促狹,后又染上幾分期待與迫切,“果若想救那光頭軍師,那本少君便破格為你指條明路,只要三皇子你,能將本少君服侍伺候周到,便饒他一命也是可以!”

  服侍伺候?

  宋凜一開始沒能明白這幾個字中包含的意思,正欲詢問如何伺候才算周到,望見徐煌含笑如春的一張臉,以及他意味深長涌動的喉結,回想這些時日自己有意無意被吃過的“豆腐”,很快又反應過來,呼吸不由一滯,旋即握緊空桑,赤面紅耳地怒視徐煌,恨不能直接將他削劈成段,碎剁成泥!

  可他到底沒有喪盡理智,神色復雜好一陣思索掙扎之后,終于將如火騰蔓的盛怒壓回胸腹,收劍入鞘凝重表明,他的條件可以答應,前提是要先為蕭立解毒將人救醒。

  看宋凜極為嚴肅認真的表情,徐煌不禁莞爾,解藥拿出來在宋凜眼前晃蕩了兩下,卻沒有直接將東西給他,而是順勢收回懷中:“救人簡單,但你,沒資格同本少君談條件!”

  徐煌自知不是宋凜對手,將他激怒,魚死網破會變得不好看不好玩,可他不想被人牽著鼻子走,尤其是敗在自己手下匍匐求生之人。

  宋凜會懷疑猶豫擔憂,確實無可厚非,換作他,也不會輕信旁人,連同生共死過的兄弟尚要防備,又怎能被敵人三言兩語蒙蔽,解藥真不真、劑量夠不夠以及人他到底會不會救,都是應該考慮的問題,但他質疑別人可以,卻絕不能容許被人質疑!

  而且,做生意,本來就是一件極具風險的事,沒有放手一搏、賠得血本無歸的膽量,又如何借以牟取自己想要的利益?眼下路就這一條,走不走得通全看他的心情,宋凜信也好不信也罷,都別妄想逃出他的掌心!

  只不過…

  回想起陶冬托宋凜傳回來給自己的話,徐煌不自覺沉下臉色,遠矚高瞻偉略雄才如他,竟也有被逼迫威脅不得不自己滾出四平滾回勻秀的一天!

  怪只怪,自己不長記性,在蕭立那兒吃了多少次大意輕敵的虧,卻仍舊沒有學會正視那些看來蠢頓愚笨不足為慮的敵人,只顧眼前沖鋒,卻忽略了可能來自遙遠家鄉的裹足牽絆——徐璟孜受到威脅,因害怕自己當年陷害皇后葛氏架空皇帝實權愚弄朝臣百姓的秘密被公之于眾,命令徐煌舍下原有的計劃,即刻動身趕回勻秀,否則時限一過,一切后果都得自行擔負。

  人已經給了機會,只要徐煌在兩日內自行離開,便不追究他煽動國亂、圖謀不軌的責任;若他不聽勸誡被暗殺死在四平,那么為了帝位的穩固,家國的安寧,她不能不會更沒有理由發兵討伐…

大熊貓文學    不聞梅開之立民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