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同名同姓同職,但此劉升非彼劉升,圓臉塌鼻的劉升有妻子有兒女,另一個中箭死了的劉升是個孤家寡人。
他二人互有耳聞,卻從未打過照面,孤寡的劉升智勇雙全晉升飛快,當圓臉塌鼻的劉升還是從五品的下五旗包衣參領之時,他就已經位從三品,不過那之后突然申請調任去了程振麾下,具體因由無從知曉。
數年之后,圓臉塌鼻的劉升才升到同等職位,為更多的人所知曉。
不過即便他與那叛賊劉升同名同姓,也從未有人將他二人混淆。
石魚滿腹狐疑將人望著,讓他感到可疑的是,為何這個劉升會突然被指命為守城的將官之一,另外,聽他幾個的話中之意,三皇子宋凜和副將郭寧還另有任務安排,卻不肯同旁人透露半分,莫非,他們現在所行,便是大皇子所說可出奇制勝扭轉乾坤的良方妙計?
想不出頭緒,石魚徑直走到劉升側旁,打算從這口風不嚴的人身上套些話。
劉升哈哈一笑,撓著脖頸,再明顯不過地敷衍搪塞道:“石副將你聽錯了,我們哪有提到什么三皇子郭副將!怎的這么年紀輕輕就開始幻聽!要不要劉某找個大夫來給你瞧上一瞧?!”
小胡子男人一本正經打斷:“誒,雖然不能同石副將說明詳情,但咱們也沒必要撒謊騙他!”說罷又同石魚拱手致歉,請他包含諒解。
石魚含笑著點點頭,不再多問。
四平二十八年三月十六,卯時近半,攻城還在繼續,城門早已破開,再無法閉而不出,石魚只好率兵迎擊。
四萬守城兵傾城而出,窩在城里早已心癢難耐終于可以舒展全腳的兵眾士氣高昂,與程振猛攻將近一日卻成效低微、已經疲憊不堪的十五萬叛軍對陣也絲毫不落下風。
鏖戰又近一日,叛軍且戰且走,但哪怕已被逼到城外五里地外,程振也仍舊不肯退兵。
連續兩日無休無止地廝殺搏斗,不只叛軍,守城兵亦是筋疲力竭,再打下去只會兩敗俱傷。
石魚有意退守,可城門已被攻破,而且他們若先撤退,勢必影響士氣,程振若不肯放手繼續猛攻,那這南門可就真的守不住了。
“小郭!你速速回城通稟大皇子,讓將其余幾大城門的兵全部調來支援,必須盡快將程賊擊敗,否則…”
石魚坐于馬上一邊揮刀斬殺,一邊同身旁抬槍刺殺了對面一名騎兵、又以匕首插進另一個趁機偷襲的叛軍胸膛的親兵吩咐。
親兵渾身的血被雨水沖刷一盡,胸前的盔甲被砍破,臂甲只剩一只,聽得吩咐大聲應是,再殺掉后背偷襲的一人便策馬疾馳。
石魚大刀繼續開合,削頭砍肉劈開一條路欲與程振對陣,只有殺掉這個叛軍頭目,方能一舉瓦解敵人。
程振殺人跟本不用刀,輕出一拳便能捶爆一顆頭,揮臂一劈便能劈斷五桿槍,赤手一掰便能折彎兩把刀…
石魚遠遠望見,臉被嚇得慘白,自知不是程振的對手,遂勒馬停步不敢再靠近,握刀的手顫顫發抖,下定決心要撤兵。
慌神旋馬欲退、忘記揮刀砍殺間,十余名手握長槍的叛軍順勢將他圈圍。
“報——!”
程振一邊出拳一邊揮刀,只用兩只手就解決掉五名圍攻的守城兵,怒目一瞪揚聲一吼,便不敢再有人靠近送命,稍微喘口氣,后神色動搖地放眼望廝殺搏斗的情況。
兩日強攻,絲毫不見成效,傷亡慘重不說,連劉升都賠進去,但他仍舊不肯退兵。
因想著已經損失那么多,此刻收手,豈不功虧一簣,既然來了,不搞出點名堂怎么行。
正思考是否該改變打法,轉移陣地分兵攻打東西兩門之時,身后傳來一聲疾呼。
旋馬去望,便見一名訊兵躲躲閃閃策馬揚鞭沖將過來。
“報——!”
跨過四仰八叉相枕相藉的殘尸破體,躲過揮來砍來毫無章法的刀槍劍戟,訊兵終于沖到程振身邊,翻身下馬噗通跪到程振側前,“將軍,不好了!顧少都統那邊傳來消息,說李史亮叔侄反水了!”
程振大驚:“你說什么?!”
程勁顧覃砍殺掉手邊的守城兵,也都策馬靠過來。
訊兵喘著粗氣繼續稟明:“那個新任知府李碩將少都統和顧參謀迷暈捆綁關押起來后,就把征得的兵馬全部帶走了!”
“征了幾萬兵?又帶到了哪里去?!顧放他們人現在在哪兒?”程振強壓下心中的火氣,盡全力抑制住揮刀斬殺訊兵的沖動問道。
“回將軍,據說是兩萬兵馬,具體帶到了何處少都統他們不知,現在他們正在回京的路上…”
程勁催馬向前幾步到程振身邊:“父親,咱們要不撤兵罷!”
程振沒有立馬做出回復,俯視訊兵怒不可遏,程勁繼續勸道:
“父親!蕃兵到底勇猛,咱們這么多兵馬打他們幾萬兵都沒能占到上風,若十庚傳來的消息屬實,只怕那李什么的知府會來偷襲!
或者已經同宋老大他們匯合到一起了!再打下去得不償失啊!”
素不多話的顧覃亦要規勸,程振仍舊不說話,環視一圈漸黑漸沉又要入夜的天、不停不斷下了幾日的雨、疲軟無力輕易被砍被殺的兵,咬咬牙,啐一口,終于無可奈何高呼了一聲:“撤兵!”
“撤”字一出,四下皆喜,不僅被圈圍住久久無法脫身的石魚,激戰無休又困又餓疲累至極的守城兵,連程振自己的兵也感天謝地,一瞬間疲累全掃,如脫韁的馬、跳脫的兔,歡歡喜喜跟跑在后面回了營地。
程振的營地還在之前的山上,由受傷的顧武以及顧覃的愛子顧奕兮等近兩萬的兵馬留守。
聽到大軍狼狽逃回,顧武扶著被宋凜劃傷的腰腹匆匆迎出帳來。
“將軍!”
不顧滂沱雨勢,顧武光著臂膀上身為程振牽拉同樣疲累已經上不了坡的戰馬,一個人拉不動,便換來四五個人同時拉,更有顧覃程勁下馬在后用力推。
程振心情不美麗,明知道顧武顧覃很費力,就是不愿下來自己走,好容易到得營區,眾人筋疲力竭或坐或蹲或躬著腰大口喘氣。
身后東倒西歪就算聽到前方有肉吃也提不起勁再走兩步的兵士們看到營區的火煙亮光終于松口氣,癱著倒著停在路邊休息。
顧覃顧武將程振扶回他自己的主帳,便又一刻不停地安排守兵沿著下山的路去扶助傷兵…
待忙完回來,已經夜入亥時,顧覃累得都顧不上吃口飯便直接昏死過去。
眾人將他抬回帳中,換下已經被血染紅幾乎不剩一片白處的衣服,后放躺在床上讓他休息。
一直躲在帳內不敢出去、不敢挪動一絲一毫的顧奕兮看到自己的父親被抬著進帳,又那身血衣刺目醒眼,以為顧覃受了重傷奄奄一息,眼淚啪嗒啪嗒流出來,跪在顧覃床邊聲嘶力竭喚爹爹,越喚越急哭得喘不過氣。
“二公子!莫哭莫哭…覃都統他沒事,不會死,就是太累睡著了而已!”抬人進帳的其中一個小兵不忍看這癡兒痛哭流涕哭壞身體,好心拍著他的肩膀將他扶起來坐好道。
顧奕兮眨巴眨巴自己的汪汪淚眼,止住哭,鼻音濃濃軟軟糯糯小心翼翼問:“爹爹…爹爹只是睡著了嗎?”
小兵點點頭,“所以二少爺不要哭,莫打擾了覃都統休息!”
“好好,奕兮…奕兮不哭!不吵爹爹!”顧奕兮點頭如搗蒜,吸吸鼻子擦干眼淚咧著嘴同小兵笑道:“大哥哥,奕兮肚子好餓,想…想吃肉肉…”
一邊說顧奕兮一邊揉自己扁平的肚子,望著小兵眼中如有波光流轉,滿臉都是期待。
他已經將近兩日未進食,顧覃不在,吩咐了手帳的兵不準任何人進去,哪怕送飯也只能由他們幾個帳守親自送。
但顧奕兮很怕生,每次有人進來他都躲在床底下,直到人走了才出來,送的飯菜不合口味,他跟本吃不下,又不敢說,就這樣硬生生餓了兩日。
終于遇到一個肯同他說話安慰他不嫌他又癡又傻的兵哥哥,他便大了膽子要肉吃。
小兵為難又無奈,看看同伴,又環視一圈帳內,見矮桌上盛的蘿卜白菜絲毫未動,想要拒絕又不忍,只好將他拉著出帳去吃他偷偷藏起來的肉干。
四平二十八年三月十八。
休整一個日夜,程振顧覃以及所有余下、四肢健全的兵又恢復些許活力,程勁雖然也有上陣殺敵,但真正動手的還是顧覃。
顧覃一邊要打向自己發動攻擊的守城兵,一邊還要保護程勁不被人戳傷砍傷、壞了程振的根基。
這一場惡仗,也就他程勁打得輕輕松松毫不費力。
入夜之后,幾個人圍坐在程振心愛的食桌邊,大咬大嚼狼吞虎咽地吃肉。
待大快朵頤腹脹鼓鼓,才打著飽嗝兒移到沙盤旁邊議事。
程勁一臉得意地同程振匯報這兩日的戰況:“父親,這次攻城,也沒有敗得一塌涂地!”
程振剔著卡在門牙上的肉絲,白他一眼不說話。
顧武因為沒出力,臉上掛著歉疚的笑,附言安慰眾人:“將軍,少將軍說得對,今日大家休息的時候,我已經安排人清點過傷亡的人數,還去戰場回收了能用的兵器,咱們雖然傷亡不少,但宋家那邊,也沒討著便宜,甚至比我們的戰況還慘烈!”
說著顧武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是顧覃的長子顧禮民派人送來的讓所有人都能眉開眼笑的好消息。
自他們舉兵入京,顧禮民便預料到會有傷亡需要補給,所以很早之前就開始四下征兵,知道他在征兵,臨近的四五個城池的城主、知府紛紛效勞出力,幾日下來,聚少成多,已經征集了十余萬民兵,還購有上乘的戰馬五千匹,不只如此,更有糧草三萬石、草料兩千五百石、粗糧一千石,夠他們吃上十日左右,且已經在來京的路上,不出半日就將趕到。
聞言,程振臉上終于有了喜色,一巴掌拍上顧覃的肩膀,笑得合不攏嘴:“顧覃啊!沒想到你這大兒子辦事竟這般靠譜!實在讓人刮目相看吶!本將軍高興,必須要重重地獎賞你們父子!”
說完又不住地摩挲髭須,程振簡直喜不自勝,開甚玩笑,十余萬兵,這之后,他便是閉著眼睛,也能將宋澄他們打得屁滾尿流的啊!
和顧禮民征來的兵馬相比,這兩日的折損就變得無足輕重了。
顧覃撓著頭有些羞赧,他自己的兒子,做什么想什么從來也不讓他知道,雖不至于我行我素、不忠不孝,但父子兩個有隔閡有距離,是不爭之實。
但顧禮民做的事有助于他們成就霸業,讓人歡喜稱贊不絕口,他比誰都欣慰自豪開心,只是這開心之中,又不免摻雜一些苦澀。
搖搖頭,不多想,大兒子已經失了親近挽救不回來,也用不著他操半點心,他便只要將所有關心給到顧奕兮,護他周全讓他平安一生無愁無慮就可以。
“將軍,末將不需要獎勵,只希望您能同意奕兮繼續待在營區…”
顧覃話未說完,程振大掌繼續拍他的肩膀,一改先前的態度滿口答應:“顧覃啊,你這就見外了不是,奕兮可不只是你的心頭所愛,那也是本將軍嫡親的兒,自家孩子要留在營地,哪里還需要同意?想留多久都可以!”
話畢哈哈大笑兩聲,同程勁厲聲吩咐:“勁兒,從今往后,奕兮便是你的手足兄弟,你可要好好幫扶照顧,不能有半點欺辱怠慢!更不能讓別人有絲毫的敷衍不敬!”
程勁心里自然不會服氣,但為了大局,為了讓自家父親面子上過得去,他再瞧那癡兒不起,也要違心地說一聲“孩兒謹記父親之命,必以兄弟之禮厚待奕兮!”
兄弟之禮?不好意思,他沒有兄弟,更沒有那等天生癡傻的親戚,只待這戰事一了,誰還管他甚么恩情大義,一朝為仆,便永生永世都只能是他腳下匍匐的奴隸。
顧覃如此,他的兒子,顧奕兮甚至顧禮民,自然也不會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