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不信任,現在也沒消除,她兩頭相較,實在不知道暮州落在公會手里,和落回帝國手里,哪個更好一點。
帝國重徭役、強征稅,平民受不了,低階武師們也受不了,當時城中,每天都有一馬車一馬車的低階武師被拉去修行宮,那智障玩意兒,揚言要各地都有他的宮殿,用來承載他的光輝事跡,也就是他追隨父親星漣打仗的事。
不用平民和奴隸,用武師竟是因為武師力氣大,干活快。
星漣皇帝四百多年的部署,打造出一個全民皆武的帝國,帶起了一大片武師,也不是讓你這樣糟踐的。
所以暮州重回帝國,官府和書院體系再次確立,免力役、減賦稅,她依舊不信任帝國,不信任鎮司。
她總是故意挑家族武館的刺,今天帶著哪個受過迫害的人去鎮司告狀,明天領著一大幫人要求平分土地,鎮司和那些個地頭蛇本就緊張的關系,因她雪上加霜。
這樣做只為了試探鎮司的底線。
雨震川其實也不信任帝國,但他會吼住她。在他心里,能重立社學就是最好的,其他不想管,從這方面考慮,他不想博搖去給鎮司添麻煩,再給社學引來麻煩。
可惜他一次都沒吼得住博搖。
就說前幾天,堂虎等人被押到街口念法典,不到兩個時辰,街上人消失得干干凈凈,所有人都以為鎮司要跟飛雪武館干仗了,換言之就是鎮司要對付幾大地頭蛇了,他們哪敢冒頭看戲,誰都得罪不起。
雨震川也不讓博搖出去,博搖不僅出去了,還拉了一大堆腿瘸手斷的人,什么也不干,就蹲在那里聽堂虎一伙人念律法,圍觀他們的蠢樣。
飛雪武館確實來鬧事了,稀奇的是,被巡鎮衛一句話嚇退。
“聽說東君來我們這兒了,在哪呢,我去問問農人們被奪去的田地,還要不要得回來。”
雨震川連忙捉住她,“你可別再鬧了,我覺得東君挺好的,如今的律令也不錯,星燼公爵不是今上,不會重復二十多年前的錯誤。”
“我認真聽了生權法典,我也覺得星燼公爵若能將這法典貫徹,暮州會比任何一個時期都好,但我也聽出,被巧取豪奪走的東西,是可以拿回來的。”
“證據呢”雨震川用力道,“生權法典我比你讀得多,你要有證據,我不攔你,可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憑人人一張口嗎。”
博搖氣極,“遠的不說,就說近的,巖鐵家族為了大仲手里五畝的地,設套灌醉了他,讓他簽下了低價轉讓契約,按律是違法的,而且神志不清的情況下,任何契約都作廢。
可到了鎮司,大仲說自己醉酒后被迫簽的,巖鐵家族說他酒前簽的,酒后反悔了,這理兒說得清嗎,邑長斷得了嗎 巖鐵家族得意洋洋,你知道外邊怎么傳的嗎,說鎮司斷不了官司,渭雨鎮的理,仍在地頭蛇手里”
雨震川嘆氣,“這件事,你拿給東君說也沒用,同樣斷不了。”
“所以律法能保護什么,我們失去的拿不回來,仍得受他們變樣的磋磨。田地不重分,你認為鎮民們手里沒米沒油沒生計來源,敢跟他們爭嗎,根源上就不平等,只有平分田地,打倒這些蛇鼠一窩的東西,生權法典才能真正落實”
“好了好了,東君聽不見,檔案間用的隔音材料。”雨震川把她趕出門,“同圖書院的兩個學生在勘察地形,幫忙設計防御工事,你去看看。”
“行吧。”博搖喊得口渴,回屋喝了杯水,“我總是會見到東君的,反正這個意見我一定會提。”
實際上席歡顏聽見了他們的對話,神念可不受隔音材料限制。
屋中檔案滿目,不過她用神念掃過,半個時辰就看完了,她在文字里見證了渭雨鎮的變遷,私心認為平分田地不可取。
這里面正當田地買賣和不正當田地買賣混雜,不能說聲平分就一刀切了。
但博搖有一點說得有道理,田地、房產、源術武技等生存資料都掌握在少數人手中,生權法典所提倡的公平無法有效踐行。
也難怪母親遲遲沒有下達對暮州民情的處置。
席歡顏知道自己解決不了博搖的訴求,跟雨震川告別,留下讓拓北、松嶺幫忙建設社學的口信,先一步回了鎮司。
她心里存了事,做什么都沒勁兒,便去騷擾星燼,反正隔著洞世簽,她可以面無表情耍賴,非得從星燼口中討出一個關于大仲那檔子事的答案來。
星燼也給了一個近乎耍賴的回答,“既然斷不了,按私怨解決。”
“私怨”
“生死決斗。”
席歡顏翻了帝國公法和生權法典,都承認私人間進行生死斗是合法的。
不過帝國公法中生死斗沒有特殊限制,甚至不用公證人和書面契約,但有一條律法是說城墻之內不能出現命案,算是間接限制了生死斗的范圍。
生權法典則必須雙方同意,立下契約,且有三人以上的圍觀見證,不限制地點。
席歡顏若有所思,略生感觸,“究西域與東域之別,前者像是一片叢林,殺出來的都是兇獸,東域是一座圍墻,保護了人族的基本安全,也增了諸多限制,會不會反而阻礙了人的蛻變”
“帝國成立的最終目的,是保護人族,使其不被滅絕,而如何成為兇獸,是個人的事,若誰認為帝國的存在,阻礙了他成長,大可不接受帝國的幫扶。”
席歡顏道,“帝國人的大多相同,獲取更多資源的主要途徑是書院,而沒能從書院中獲取更多資源的一般人,雖能維持溫飽,但大多數終生不會有太高成就,因為不會有太多資源留給一般人。
在暮州,出現了另一種形態,他們不需要從書院獲取資源,不需要從軍從政,不需要接受條條框框的束縛,他們可以憑實力更輕松地圈起各種資源,并分享給親近的人,不管其他人死活,過過這種生活后,他們還愿意回到從前嗎”
“設身處地考慮各方情緒是好事,但你不是他們,作為上位者,要為長遠考慮,為大局考慮,然后堅定地落實,哪怕會有犧牲。”
“我明白了。”
母親還真有實行一刀切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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